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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没牢找锅腔

2020-11-25叙事散文韩开春
我老家有句土话,叫“没牢找锅腔”,不知道外地的人能有几个懂得这话的意思,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没有牢房自己找个锅腔蹲蹲,纯粹的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要是有人多管闲事,又吃力不讨好,明明想帮人家,人家却不领你这情,我老家的人就会对他说:“你啊,真
  我老家有句土话,叫“没牢找锅腔”,不知道外地的人能有几个懂得这话的意思,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没有牢房自己找个锅腔蹲蹲,纯粹的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要是有人多管闲事,又吃力不讨好,明明想帮人家,人家却不领你这情,我老家的人就会对他说:“你啊,真是没牢找锅腔”,言下之意,你找个地方歇着多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小时候就很纳闷:怎么老是说没牢找锅腔呢?这锅腔有什么好蹲的?想不明白心里就不舒服,不舒服就想弄个究竟。于是,有一日,趁母亲下地干活,自己真的就爬进锅腔蹲在里面,想亲自尝一下这蹲锅腔到底是什么滋味。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时间长了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下看,目之所及都是灰扑扑的土墙,只有向上才能看到一方屋顶。那里有个燕窝,燕窝下吊着一个用高粱秸秆串成的小匾,那是爸爸为了防止燕子随意投“炸弹”特意吊在那儿的,若是没有这个东西,人在燕窝下面走动,冷不丁地一泡燕子屎从天而降,弄得你满天满脸,兴许还会有一泡正好从你敞着的衣领里掉进来,落在你的颈后,你说败兴不败兴?春天的时候窝里会有几只小燕子趴在窝边张着大嘴巴喳喳直叫,隔一会儿就会看到燕爸爸或者燕妈妈叼着小青虫飞回来,喂在那几张大张着的嘴里,然后又飞走,这样来来去去的,一天总要有那么几回,当时我就想,燕爸爸燕妈妈真辛苦。现在回想起当初蹲在锅腔里的情景,觉得那井里的青蛙也不过如此。锅腔内空间不大,逼仄得紧,还好,我人小在里面还能转得开身,若是大人坐在里面怕是连身都转不过来,这才知道,蹲锅腔的滋味真的不好,不仅不舒服,还无聊得很,看上去都透着个“傻”。   那么,这锅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若是把它当成是农村里做饭用的那土灶的锅膛,那就错了,蹲在那里面,出来一头一脸一身的锅膛灰,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就不止是傻、无聊了,还应该很滑稽。不过,说这锅腔跟锅膛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符合实情,最起码一开始该是紧密相连的,我想它最初的功用也该就是锅膛,不然也不会叫锅腔而不叫别的什么名字了。在锅腔上面放一口锅,在旁边开个口,就是个简易的锅灶了。我这不是凭空想象,我隔壁邻居二哥开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找到媳妇,眼看着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家的锅就是这样的,没有烟囱,一烧起来满屋的烟,熏的烧锅的人直流眼泪。那个时候我经常会在他烧饭的时候从门口往里望,看他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一边一把一把稻草往灶膛里填,就老是怀疑他是不是想起自己没有媳妇伤心了,鼻子也就跟着酸酸的,有时会感觉到有股咸咸的液体顺着嘴角往嘴里流。这样看来,说锅腔就是锅膛也没有什么错,腔跟膛的意思本来也就是一样的,只是大多数人家都不用锅腔做锅膛了,锅腔壁上的那个口封了起来,它就变成了一种纯粹盛粮食的器皿了。其实这个时候它该叫土缸才是,除了不能盛水,它的作用基本上是和缸一样。但我们老家并不叫它土缸,依然还是叫锅腔。   锅腔在它最初还是当锅膛用的时候该是圆的,后来演变成专事盛东西的物件,形状也就有了变化,不单单只有圆形的一种,还有方的了。长方的、正方的立方体,贴着后墙放,也好看。在我老家,如果哪家没有几个这样的锅腔,那还真是个怪事。其实,这也是一家是否家底殷实的标志。进一家堂屋,只需伸头看一下锅腔里的东西,是稻糠还是粮食,基本上就能判断出这家是富还是穷了。当然,在那个年代,能有几家的锅腔是满的?很多人家的锅腔是空的,纯粹成了摆设。即使有粮食,也是些山芋干、杂粮之类,正经的稻谷、小麦是没有的,更别说白花花的大米、白面了。   锅腔是用泥土做的。夏秋季节,农人会从野地里挖来黄泥,我老家是沙土地,挖这黄泥还真的比较费工夫,得去一里开外的河边挖,那里有疏浚河道时从河底挖上来的黄土。黄土弄回来后,倒上水,搅和得稠稠的,为了防止做好后的锅腔开裂,还要在黄泥里拌上碎麦秸或是稻糠壳。然后在树阴下选一块比较平坦的地面,再撒上一层麦秸或稻糠。在树阴下做锅腔是因为它不能放在烈日下曝晒,那样很容易开裂,只能慢慢阴干,撒麦秸和稻糠是便于做好后的锅腔能够搬动,不至于和土地粘结在一起。做锅腔先做底,晾上半天再做帮,这帮也不是一下子做好的,得分几次做,一次只能做上二三十公分高,泥软,一次做的太高不行,容易塌下来,等到半干以后再做第二层,一个一米左右高度的锅腔得两三天才能完成大坯。过上几天,等整体都半干了还要在锅腔的里里外外抹上一层稀泥,锅腔的表面就光滑细腻透着好看了。自然阴上十天左右,锅腔干透了,就能搬进屋去了。   做锅腔的日子最怕下雨,费了好大劲做成的锅腔眼看着被一场大雨变成一滩泥浆,那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因此就有人家为做锅腔专门选块较高的地还在上面搭个棚子的,这样,即使大雨滂沱,也可以高枕无忧。   锅腔也不是个个都做的很大,也有做的很小的,底儿圆圆的,帮儿浅浅的,形状大小都跟现在的大号面盆差不多,这样的小锅腔每家都会有几个,不过,这个时候它已经不叫锅腔,而改名叫“火盆”了。它的功用也只有一种,就是在严冬季节大雪封门的时候烤火用,一家人围着火盆,火盆里燃着从锅膛里才掏出来的红红的木炭,一屋子都暖暖的。我小的时候最喜欢这样的日子,外面大雪飘飘,屋内暖意融融,在不打雪仗不堆雪人的时候我就会坐在火盆旁,看母亲外婆纳鞋底,听舅舅外公说古事新闻。这个时候外婆也会把收藏起来的花生、黄豆捧出一捧,让她唯一的外孙埋在火盆里,听那花生壳和黄豆粒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响,满布皱纹的脸就绽开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锅腔也会老的,它就像我的外公外婆一样已经成为过去,埋在了那一茬人的记忆里。故乡什么都在改变,不能改变的惟有乡音,庄稼地里新长起来的这一茬孩子大多已经不知道锅腔是何物,但是他们还记得这句土话,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写这篇文章,大约也会说“你这人真是,没牢找锅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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