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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老家  三伯

2020-11-23叙事散文吴红霜
三伯是爸爸的三哥,伯伯的三弟。三伯和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他和伯伯都在老家水井湾。水井湾是个很热闹的院子,住着吴姓和邱姓两大家族。吴姓当然是我的两个伯伯和几个堂哥,邱姓是爸爸的几个舅舅和表兄表弟。水井湾非常漂亮,院子是整齐的大瓦房,看上去很壮
  三伯是爸爸的三哥,伯伯的三弟。三伯和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他和伯伯都在老家水井湾。水井湾是个很热闹的院子,住着吴姓和邱姓两大家族。吴姓当然是我的两个伯伯和几个堂哥,邱姓是爸爸的几个舅舅和表兄表弟。水井湾非常漂亮,院子是整齐的大瓦房,看上去很壮观,很气派,还有种让我肃然起敬的感觉。院子前面是宽阔的院坝,由雕花大青石砌成,上面刻有花卉,院落,各种各样的劳动场景,除此之外,还有猪马牛羊各种动物。院坝热闹极了,小时候,在我眼里,水井湾的院坝不是院坝,而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世界。往往还没有走进院坝,仿佛就闻到了各种花香,听见了各种牲畜的啼叫,看到了一年四季丰收的情景。   当时,院坝是我和附近的孩子们主要的活动场所。我们在上面偷营,抽螺陀,爬滚摔打,做着各种有趣的游戏。   走出院坝,四周也显得非常清爽,前面是一片水旺旺的稻田,夏秋时节,田里都是青幽幽或者金黄黄的稻子,就是荒凉的冬季,田里也并不寂寞,一群白花花的鹅和顽皮的鸭,嬉戏得比我们还快乐。院子后面是青翠的竹林,爷爷奶奶的墓地,就坐落在竹林旁边。可是这样的地方,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有人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回去玩一会儿。因为爸爸结婚不久,就调到了另一个生产队。那边缺文化人,爸爸就去当会计了。从此,爸爸离开水井湾,在那边安了新家。   起初,妈妈不愿去。大概小两口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亲人都没有,很不习惯。我理解妈妈当时的心情,尽管我和姐姐都是在新地方出生的,可是跟着爸爸回过一次老家后,再回到我出生的地方,看着自己住的茅草房,看着单家独户坐落在青杠林和竹林里的家,心里也有种游子的孤独。尤其是大孩子欺负我的时候,心中的这份孤独会特别强烈。我想,如果我在老家,几个大哥哥都在我们身边,你们还敢欺负我吗?   爸爸比伯伯三伯都要小很多,在我的记忆里,爸爸还很年轻的时候,伯伯和三伯已经老了。从我记事起,伯伯很少来我家,可是三伯经常来。   在爸爸三弟兄中,三伯最矮,如果我没有记错,大概就一米六左右。三伯没有结婚,是爸爸三弟兄中唯一没安家的人。本来还有个四伯没安家,但死得早,刚下放食堂的时候,他就饿死了。我没有见过四伯,姐姐也没见过,只有过年的时候,见爸爸为他烧纸,念叨着他的名字,并叫我们为他磕头的时候,我才知道有个四伯。关于四伯,我没有一点他的记忆,可是他死得那么早,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似乎还有种遗憾。这种感觉,从小就扎根在我心里,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是因为没见过他?还是因为他死得早,让我少了个亲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清楚过。   三伯没有安家,我觉得很奇怪,也很没道理,比他大的伯伯安家了,比他小的爸爸也安家了,为什么他没安家呢?再说,三伯还有很多优点,比如爱整洁,爱干净。对于这一点,爸爸也经常表扬他,说三伯在单生汉中,是最爱干净的,家里也弄得紧紧有条,不像没女人的样子。对爸爸的看法,我持认同态度,我多次去过三伯家,发现他的家比我们布置得还整洁,打扫得还干净。小时候,我对安家的含义还不了解,只觉得安了家,就会有个女人来到家里。有了女人,一个叫漆婆婆的人,就会时不时地给你送来孩子。妈妈曾经告诉我,姐姐是漆婆婆送来的,我是她送来的,弟弟也是她装在包包里,悄悄送来的。除了姐姐和我,漆婆婆还给我们送来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是,我一次都没有看到,两个弟弟和妹妹,都是漆婆婆在晚上,或者是清晨很早就送来的。当时,我为自己没有亲眼看见漆婆婆从包包里取出弟弟和妹妹感到遗憾,并因此而产生过怀疑。漆婆婆为什么每次送孩子来都要悄悄咪咪呢?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呢?不过漆婆婆每次送来弟弟和妹妹的时候,爸爸都很高兴。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做最好的给妈妈吃,而且让妈妈什么也不要做,就坐在床上照顾弟弟妹妹。这时候,妈妈也特别听话,不管家有多忙,都让爸爸一个人去做,她只坐在床上发号施令,像个脱产干部,只有当爸爸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叫我们去帮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三伯没有孩子,所以很喜欢我们,记得他给我买过硬硬的水果糖,炒过香香的葫豆,还给我煮过荷巴蛋。可是三伯有时也不喜欢我们,特别是两个弟弟和妹妹,经常哭,而且一哭就没完没了,像在举行啼哭比赛。三伯对大弟弟特别有意见,每次啼哭,都是他哭得最凶,最久,有时小弟弟和妹妹本来都不想哭了,可是听见他还在哭,感觉自己落后了似的,又开始哭起来。这时候三伯就会显得很烦,就会说爸爸妈妈太娇惯大弟弟。三伯这样说,妈妈会很生气,说每家每户的孩子都这样的,他这么听不得孩子哭,活该当孤人,打单身汉。妈妈这样说自己的哥哥,爸爸会不高兴。三伯也不高兴。   三伯没有安家,经常成为妈妈教育我们的反面教材。每当家里杀鸡宰鸭的时候,妈妈从不让我们吃屁股,不过妈妈不叫它们屁股,叫翘,说三伯当年就是不听奶奶的话,吃了鸡翘,嘴巴就长得像鸡屁股了。后来,姑娘们一见他那丑丑的样子,都不愿嫁他了。以前,我并没有注意到三伯的嘴巴,妈妈这么一说,我就仔细看了。看着三伯不停蠕动的嘴,真的像鸡屁股一样,非常好看。那时候,我真以为是三伯特意做给我看的,看着看着,忍禁不俊就要笑起来。可是事实证明,三伯不是有意做给我看的,有人没人的时候,他都这样。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三伯的嘴,心里就会为他担心,着急。   除了翘,妈妈也不让我们吃猪蹄叉叉,说吃了猪叉叉,今后说媳妇就会被别人叉脱。说三伯就是小时候不听奶奶的话,吃过猪叉叉。除了这些,小时候不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鸡肠子,小孩是不能吃的,吃了哭起来会没完没了,像鸡肠子那样长,听说大弟弟就吃过。还比如血旺,没成年前也不能吃,吃了会没记性。我一直没敢吃,可是大弟弟不信邪,他偷吃过,不过记性一点没受影响,我哪次骗了他一颗葫豆,哪次哄了他一把炒黄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三伯没安家,一直是妈妈教育我们的法宝之一。如果我们不听话,妈妈就会说,你们不听话吧,三伯就是活例子。稍大一些,我们才知道,三伯没安家,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三伯小时候很不听话,一年四季在外帮人,可是从没拿过一分钱回家。三伯身上有不得钱,每次回来,都被邱家的表哥叫去赌钱,输个精光。奶奶气得怎么吵他咒他都不起作用。三伯赌钱的习惯一直没改,年老了,春节到我家玩,也要出去赌两把。爸爸对三伯赌钱也有意见,说他们三弟兄,伯伯和他都不这样,唯独他死不悔改。不过我对三伯赌钱持理解态度,三伯虽然赌钱,但从不滥赌,几十年来,没见谁追过他赌债,也没见他借钱赌过。他是有多少钱,下多大的注。口袋里没钱了,就算了。三伯赌钱,大概是为了排遣心中的孤独吧。三伯一个人留在老家,伯娘死得早,伯伯不懂得关心人,几个堂哥又在为赡养伯伯的事时常闹意见,谁还有心思关心他呢?   在我们生产队,三伯也有个赌友,叫乌梢蛇。乌梢蛇也是个单身汉。以前,他们本来有矛盾的。乌梢蛇因为弟兄多,曾经被三伯抓过壮丁,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后来,不知是因为爸爸是会计,还是因为他们赌过几次后,觉得三伯是个耿直人,他们竟然成了朋友。   三伯因为没有孩子,也喜欢过伯伯的孩子,并且准备抱养伯伯的三儿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三伯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三哥身上。可是三哥长大后,仍然是伯伯的儿子。所以我认为,三伯赌钱,三伯后来不像支助伯伯那样支助我们,我是能够理解的。尽管爸爸对他也有看法。   在老家生产队,听说三伯也有个相好,他后来挣的钱,几乎都花在她身上。对于这一点,我仍然持理解态度。   我参加工作后,发现三伯越发孤独了。那时候,他仍然喜欢来我家,说侄儿侄女中,还是我们对他好。以前三伯来我家,是不讲时间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可我参加工作后,都是周末来了。大概他知道每个周末,我都会回家,妈妈也会做好吃的。不过,吃了午饭,三伯都会马上走。我不知道三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以前,三伯也很少在我家住。但是吃了饭,总会和爸爸说一会儿话,和我们说一会儿话。可是现在,为什么每次都急着要走呢?他是害怕见到我们热热闹闹的样子,而感到孤独,还是觉得当初对我们支助最小,现在却对他最好呢?   三伯临死前,烧了仅有的几百元积蓄,他是在煤油灯上,一张张点着烧的。三伯烧了自己的积蓄,过来问爸爸,今后他去阴间,是不是能够领得到?爸爸听了很生气,说三哥啊,你真傻,为什么不趁现在还活着,买成东西吃呢?爸爸也许不理解三伯孤独的心情,其实我是理解的,他大概觉得这辈子没存下钱,下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存点钱,说上一个媳妇。不过三伯,爸爸说得也对,你去阴间后,我们会给你烧纸的。   三伯去世后,葬在荒沟里。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葬到荒沟,这是什么习惯,有什么说法?我没有问过爸爸。我只知道,葬在荒沟的,大多是夭折的孩子。   每年春节,我们仍然去看三伯。给爷爷奶奶上完坟后,也给他烧上大大的一堆纸。 2007-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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