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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老宅子里的慢时光

2020-09-24叙事散文高广永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眩目的阳光像激湍的潮水,瞬间便扑进门洞里,抢占着所有能够抵达的空间。陈年的微尘弥漫在强烈的光影里,飘浮旋转,搅动着光影在这长久密闭的空间里飘忽、移动、蜷曲、舒展。倏然来临阳光将那金色的箭矢簇簇钉牢在地面上,潮湿的地面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眩目的阳光像激湍的潮水,瞬间便扑进门洞里,抢占着所有能够抵达的空间。陈年的微尘弥漫在强烈的光影里,飘浮旋转,搅动着光影在这长久密闭的空间里飘忽、移动、蜷曲、舒展。倏然来临阳光将那金色的箭矢簇簇钉牢在地面上,潮湿的地面立时升腾起一股苔霉混合着尘土的味道,直抵人的鼻腔深处,让人不由翕动着鼻翼,猛然间打上两个响亮的喷嚏。忽然就有种酸酸的感觉弥漫在心头之上,心下竟惆怅起来,心里说:老屋,我回来了。

  走进门洞,迎面是那堵影壁墙,墙前的那架绿叶翻动的滕萝还在,滕枝牵牵绊绊,绿叶层层叠叠像一群绿衣翩翩的小鸟,迎风而动;东墙边的那棵石榴树还在,榴花似火,在五月的骄阳下正绽放她奔放的热情,也灿烂了小院的光阴;北屋窗前的那棵老枣树也还在,繁星似的枣花正盛,那些金黄色的小小花朵,呶起小嘴吐露着流蜜的心事,满院都是枣花那醉人的香气;西墙根的那几棵香椿树还在,在四月里刚刚采过嫩芽的枝头已经绿叶成荫了;还有院子中央的那棵老榆树也还在,像一只有力的巨手擎起老宅的天空,也擎起小院的四季和阴晴风雨。而不在了的只是我的童年时光和往日的岁月,只留给我无尽的想象和曾经拥有的点点滴滴的记忆。

  拐过那道影壁墙,迎面是一溜七间北房,起先是草房,如今房顶上覆了红瓦,不过瓦檐下却依旧能够见到发黑了的麦草的模样。墙壁抹了石灰,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白得亲切,白得心里也敞亮。老屋朴素洁净而又温馨,像极了祖母的模样,安静慈祥。记忆底片中的祖母,时常戴了那副老花镜,就端坐在春日阳光下的马扎上,编织着属于她的漫长时光。一段丝线, 几块彩色布片,一把竹筋,于是我们便有了正月十五的灯笼,三月三的风筝,清明的荷包,端午的香囊,更有了仲秋的明月,和无穷无尽的精彩故事。

  从记事起,老宅就是这般的陈旧,却不显破败。一大家人都住在一起,更不显人多。就像一院的树虽多,而天空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白天父母和成年了的哥姐上工的上工,下地的下地,若大的庭院便只剩下我和祖母。那时我刚上小学,虽然是星期天,但也很早便被喊醒,早早吃过早饭,搬一张小桌支在那棵老榆树下面做功课,说是做功课,桌上除了语文和数学书之外还摆了小人书,玻璃珠,弹弓和小石子所以显得小桌是那样的零乱和狭小。

  那时天还早,太阳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阳光先是站在西墙边的那棵香椿树的树顶上,像是一只顽皮的金色小鸟跳动着舞蹈着。尔后玩够了便顺着树干悄没声息的一节节溜到西墙顶上,再后来踩着架在墙边的那架梯子,一小格一小格缓慢而又有节奏地向下走,阳光越往下走越强烈,也越耀眼,仔细听去,仿佛能听到穿了金色舞鞋的阳光,踩在梯子上发出的声响,格登格登格登,清脆而又有节奏。直到阳光下到地上,又一步步把东墙印在院子里的身影,一点点向东墙根推去,好像阳光与墙的影子在角力一样。

  太阳升起到东墙头上的时候,也是一天当中鸟儿歌声最甜美的时候。斑鸠占据了屋檐的一角,冲着不远的地方,发出呼呼噜噜的声响,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呼唤什么,这时在檐下戴了花镜的祖母,便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念叨上一阵:“斑鸠鹁鸽,一年十窝,冻煞一窝,热煞一窝,小孩子偷走一窝。”那棵高高的榆树上有喜鹊夫妇搭起一个坚固的巢,此时的喜鹊便会在枝叶间来回跳动着,好像彼此在交谈着什么,时不进发出喳喳喳的叫声。这时祖母便会让我猜那个谜:“漫星空里一个碗,使煞龙王下不满。”于是就托了腮使劲去想,想到过学校操场上的篮球筐,想到过太阳月亮,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的时候,就去央烦祖母,于是祖母就启发说:“你在咱院子里找找,院子里就有。”于是又去找,找来找去不见什么踪影,就又去央告祖母。祖母就摘下老花镜,冲着大树指指,“你去它的身上找找。”忽然抬头就看见那一只喜窝架在枝桠之间,样子真就像一只仰着的大碗。于是伸了小手朝天指指,祖孙二人就笑,都开心地不得了。

  白天北屋的门总是开着的,因为有一对燕子在堂前的梁上垒了窝的。一来是为了方便这双紫燕进出,再者可以让阳光长驱直入,落到房间里驱走潮湿。门常开着,蚊蝇却鲜有出入的,可能是都让这对紫燕夫妇做成了美食,喂给了巢里的那一双黄口乳燕了吧。

  那个时候没有表,祖母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去看看太阳的位置,看那白晃晃的太阳快要站到中天的时候就起身去做饭,顺便会问上一句:“小娃想吃啥?”得到的回答似乎总是那一句:“啥都行。”祖母就踮着小脚,走进灶间。不一会儿,灶间的烟囱里便会有一股淡蓝色的烟悠悠地冒出来。像是一支画笔,在纯蓝色的天宇下尽情地抒写描摹。有时情不自禁,便在方格本的反面画上几笔,有一处房顶,一根烟囱,一缕袅袅的炊烟舒缓自由地飘舞。

  正午的时光,小院依然是寂静的,虽说父母和哥姐都收工回来了,可吃过午饭照例会歇一会儿晌补充一下体力的,只有我还在院子里游荡。那棵老榆树把阳光筛成了斑斑点点的光影,洒在小桌上,一小坨光一小片荫凉,斑斑点点很是好看。这时可以什么都不去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树下看一队蚂蚁们跑前跑后的忙碌。或者听一些小鸟藏在深树间悄悄的对话。最喜欢夏天的中午,在一片沉寂里,蓦然就有一只愣头愣脑的蝉突然发声,哇的一声嘶叫,便会引起万千的响应,此起彼伏,一时竟没有了终止。于是就央祖母,抓来一小把麦子,放在口中不停地咀嚼,直到把那一小把麦粒嚼成面筋了才从口中取出来,穿在一根铁丝上,然后把铁丝缚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那么粘蝉的工工具就算有了。站在那棵老榆树下,选中目标,将竹竿缓慢地向那只蝉靠近,这时,手不能抖,呼吸也不能太过剧烈,等到竹竿上那块面筋离蝉近到毫发之间时,猛然出手,竹竿疾点,面筋便粘到了蝉的薄明的蝉翼上了,此时的蝉便只有唱着悲歌束手就擒的份了。有时也会失手,后果可想而知,那蝉不仅要撒下一泡尿,溅你一脸,还会惊动半树的蝉,逃之夭夭。

  当日头稍稍有些偏西的时候,祖母便会让我去西墙根那棵香椿树下的大石槽里去洗一个热乎乎的热水澡。石质的水槽很宽大,蓄满了清清的井水,经过太阳一个中午的暴晒,水暖暖的,却不是很烫,将小泥鳅一样的小光身子投入其中,说不出来的舒服惬意。祖母有时会喊:“小娃,搓搓身上的灰垢!”于是就回答:“天天洗澡,哪有灰垢?”祖母就会说:“人是泥巴人,天天洗也会有泥巴。”于是就搓,心里却有些不耐烦,三下两下洗完,就水淋淋地穿上衣服,像只刚从水里拎出来的小猴子。

  当西墙的影子拉得老长了的时候,便会装模作样的坐到榆树下的小桌前,抄起本书颠来倒去的念,因为父母回来是要过问功课的。虽说把书翻得唏里哗啦直响,可心始终没有停在课文上。一只红色的蜻蜒飞来,便会把目光带走,蜻蜒起起落落,心情也会变得远远近近的。终于西墙的阴影把整个小院的地面占满了,并且还在一步步追逐着阳光即将离去的脚步。于是,那些骄横了一天的阳光,便被追着一点点向东墙上爬去。被赶到墙头还是不会罢休的,于是阳光就又往高处退去。直退到高高树顶上,仿佛躲进了老榆树上的那只喜鹊窝里。天暗下来,不知从何处飞来成群的蝙蝠,混迹在暮归的燕子之中,在院子的上空去去来来。

  踏着暮色归来的父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小院里,忽然就有了精神,照例是要问小娃子都学了什么功课完成了哪些作业。我一边理直气壮地回答着,一边帮父母往外端祖母早已做好了饭菜,哥姐则去盛饭。因为天气炎热,在院子里吃饭要凉爽许多的。一家人就团团围坐在小桌旁,说着些家长里短。

  吃过晚饭,夜色就完会包笼了小院,抬头就能看到钢蓝色的天空里繁星点点。于是我们姐弟几个便围坐在祖母的身边,听祖母讲古或者猜闷儿。祖母会说:“一匹白马往西蹿,谁要是能捉住它,我就许他做高官!”我们几个就使了劲地去猜。还是大哥脑子灵活抢先猜到了,说:“是不是太阳呀?”祖母就笑了说:“是,是,就是太阳,你看那太阳谁能捉住不让它下山呀,不要说能捉住它,就是能珍惜时间的人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奶奶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虽说那个年代读书不是很多,可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之中耳濡目染,也受了很大的熏陶,也懂得许多的道理。见我们猜中了,祖母就又抛了个闷儿:“一匹白马,四劈拉叉,圄囵吞人,肚子里说话。”这次可把我们所有的人都给难住了,就连父亲都沉默不语做思索状。我依在祖母的腿边,抬起头悄悄问祖母那是什么东西。祖母笑笑,悄悄指了指北屋。我稚拙的小脑依旧还是不解,就把耳朵附在祖母的嘴边。

  祖母当时没有告诉我们答案,说让我们多动动脑筋。后来虽然知道这个闷儿的谜底是房子,可是仍不是很理解它的谜面。直到十多年后在外地求学的我忽然就梦见了老屋的样子,雪白的石灰墙,屋子里是我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在一起有着说不尽的话题。忽然就从梦里惊醒了,那是多么温暖的一个所在,多么温馨的氛围,这就是属于我的老屋,属于我的家呀!

  许多年过去了,先是成家了的哥姐先后搬出了老家,再后来也就是前年,祖母以九十一岁高龄永远离开了她生活了七十二年的老屋。就在去年我跟父母也搬到了离她不远的社区新楼,我知道,我其实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老屋的。因为那里有着我三十八年的记忆,还有我赖以生长的根。我不想做个失去记忆的人,所以,我时常会回到老屋,打扫一下庭院,浇浇那些花花草草,然后坐在树荫里小憩。我想,只有在老屋里我才能将旧时的记忆一遍遍回放,才能真正找到老家的感觉。

201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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