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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阳光下的见证

2020-09-21抒情散文青衫子
在遇到那株葡萄藤之前,我囚在车子里。在遇到那辆车子之前,我囚在家里,继而囚在路上,向着未知的葡萄藤行进……我按动了录音机上的倒带键,却没有听到带子到头的咔嗒声。听到的是车子的马达声,沉闷,阴郁。像是一群越狱犯,从黑暗的囚笼中蔓延出来,迅疾奔
  在遇到那株葡萄藤之前,我囚在车子里。在遇到那辆车子之前,我囚在家里,继而囚在路上,向着未知的葡萄藤行进……我按动了录音机上的倒带键,却没有听到带子到头的咔嗒声。
  听到的是车子的马达声,沉闷,阴郁。像是一群越狱犯,从黑暗的囚笼中蔓延出来,迅疾奔逃。是空气被撕裂了,开始是近处的一团,继而是稍远处的一幕,然后是更远,最后终于归于平静,归于隐忍,归于消亡,这意味着,声音被掩盖了,被重新囚笼了,以静默的方式,在路上,在秋风里。
  路旁的树必定是动了,动着,从树梢到根部,一直到看不见的泥土深处,波及昏昏沉睡的蛹虫。蛹虫囚在土里,看不到地面以上发生的囚禁和释放,看不到树动了,看不到树叶飘落下来,一片两片三片,却能感觉到丝微的颤动,一下一下,从高远处传来,一直传到心里------如果有心的话。树囚于地上,枝干向着与地面相反的方向奔逃,向着太阳的方向招展、释放;看不见的地下,树根一直向下,向着黑暗的深处,像一个更大更深的囚笼。一切都是秩序,都在秩序中,囚笼是,释放也是。
  在这种秩序里,动了的不只是树,还有花草、庄稼。飘飞的不只是树叶,还有蜂蝶、尘土。吟咏的不只是风,还有牛羊、鸟雀,还有好多好多。它们以或真或幻的印像向我冲来,冲破玻璃,钻进皮肉,渗透进血液里,与我浑然一体。我得借助理智才能将自己与它们剥离开来,借助于窗外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车窗看着它们,听着它们,想着它们,将它们一一抛在身后------我以为自己能抛开它们。这种判断基于一种标尺,一些符号,一些概念。标尺囚在脑中沉睡多时,是一脸凶相的数学老师硬塞进去的,附件是一个鞋印------他踹了我一脚,说我错了一道题,拖鞋都踹丢了。可是理智告诉自己,我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它们的终点和我的目标似乎非同,不是那株葡萄藤,天晓得它们要去哪------是的,或许天知道。
  车子继续奔逃,向着葡萄藤的方向。路越来越难走了,车子颠簸得厉害。车上有小木偶,被粘在车子前玻璃下,是一对童稚小儿,一男一女,嘟着薄薄的小嘴儿,随着车子晃动不停地亲吻,微笑;笑容囚在两张脸上,现出红晕两抹。对此,司机视而不见,囚在驾驶座上,方向盘左扭右转,躲避着随处可见的坑坑洼洼,抱怨路况的差劲。刚刚下了一场雨,一个个坑洼里囚禁了残存的雨水,混合了尘土污渍,构成一只只肮脏的陷阱,朝着路人释放出团团诡异。车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试图将某些关于路的囚笼打破,结果毫无悬念,于是重新被沉默囚禁,像几个乖孩子。
  终于驶上坦途,车子和人似乎被暂时释放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出快乐的声响。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坎坷过去便像是划了一个句号,然后重新开始,伴着平坦,从逗号到问号、叹号或是省略号,沿着脚下的路,向着远处延伸,直到那株葡萄。
  其实我的目标不是那株葡萄,我只是偶然从它身边经过罢了。看到它的时候,它早已经在那里了,并非等我,和其他葡萄们一起,以水泥柱为骨架,囚立两厢,矗立成一个二十多米长一米见方的游廊。藤蔓囚在柱子上,柱子囚在土壤中,土壤被水泥砖块囚盖,在根部周围露出约一尺见方的并不新鲜的土茬,像是监狱放风的气窗,让人想起女人缠裹的小脚。顺着营养不良的枝干觅去,竟然还寻得几串风干了的葡萄------串形小,个头小,黑黑的,像是被某种可怕的真空吸瘪了。这似乎应验了眼镜男的话,空间留得太小,伸展不开,长不好。
  眼镜男个头不高,戴一副茶色眼镜,将一双眼睛囚在镜片后面,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正是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掠而过的并非是爬山虎,而是葡萄。我惊讶于他戴着有色眼镜,竟然能发现一定程度的真相,并且顺着这种真相,推及真相后面的原理和动机。可惜,这些真相只有在闲暇时才会被提上议程,继而展开热烈讨论。参加讨论的开始是我和眼镜男,后来一位眼镜女也加入进来,并且议题像渐渐提升的阳光一样,进一步扩大,从葡萄的栽培到院所的建筑时间,从会议室的造价到时下的楼价。当阳光的触角伸到会议室房山半腰的时候,主持人远远地来了,像是刚从笼子里释放出来,一脸急红,脚步匆匆,伟人一般挥了挥手,来,开会!
  于是,众人离开阳光,离开葡萄藤,离开林林总总的议题,被囚进屋子里,囚在椅子上,囚在程序上,囚在句读上,囚在声音中,囚在你来我往的太极推手里。囚在众人心中的砝码被悄悄地释放出来,掂量着,朝三个,暮四个……试图达到一种人为的平衡,以民主的方式,以悲悯的方式。有一幅画面一闪而过,似乎是庄子的手笔,关于鱼,关于江湖……
  当主持人宣布听证会结束,当着众人的面将听证词摔给眼镜男,并斥责他写得是什么东西时,我体会到了茶色眼镜的妙处。我的注意力被瞬间囚在他的脸上,试图捕捉其中的细微变化。照常说来,这种摔和斥责,并且是当众,多多少少有些让他没面子,一个潜在的疑问被释放出来,他会不会发怒?结果是,他没有表现出发怒的情绪,而是小心翼翼地申辩着,表示自己的无辜,随即被主持者的居高临下冷颜冷语驳回来,没有更清晰明确的斥责,只是一种隐形的愤怒,像一根根冷硬的铁棍,将他牢牢囚住,再不敢声张,口中嗫喏着。眼镜女不动声色,刚刚发生的一幕像是花絮,与主题无关,却符合某种规则。她将桌上的摄像机收起来,里面囚禁着之前上演的唇枪舌剑------这是一种见证,与主题有关。
  舌剑者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给人的感觉很健壮。在他说话之前,有人已经悄悄张开了两只口袋,一只写着良民,一只写着刁民,按照规则,他得钻一个。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似乎被手中的纸囚住了,那些句读里面包含了林林总总的义愤,有基于人的,有基于民众的,有基于信仰的,这些句读是如此重要,如此艰涩,以致于他的大脑、眼睛和嘴巴难以协调统一,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像不时卡壳的驳壳枪,试图弹射出原子弹的威力,可惜他的子弹是如此不配套,一会儿是镰刀斧头,一会儿是小米加步枪,零零星星的还有板砖、坷垃。无疑地,这种行为遭到了主持人的提醒、警告,继而是听证代表的质疑,问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主要诉求是什么;这些提醒、警告和质疑居高临下,组成了一道防线,硬硬地将他囚住了,囚住了他的义愤、“法律”、“要追究某某的刑事责任”……他嗫喏着,嗫喏了,所有的武器子弹卡为一团,脸涨得通红。相反,对手却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进退有矩,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点一点将他的阵地蚕食殆尽。毫无疑问,他输了。
  据主持人事后调侃,小伙子当过兵,有些楞青,有一次因为耕地纠纷把地邻老两口打得住了院,曾被拘留过。“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满嘴的宪法、法律,原来是被普过法。主持人说小伙子从拘留所放出来以后,他老娘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命里有官运,于是纠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村民,寻了五条罪状,想把现任村干部告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等等,潜台词是,这是个废,是个刁民。我无法验证主持人所讲事情的真伪,不知道小伙子“废”到何种程度,可是隐隐觉得心中的天平被小伙子的“不良动机”囚住了,在相关事实证据的支持下,作出了相关判断。虽然事情暂时了结了,但是凭着一种直觉,我知道一定有某些真相被囚禁了,被某些既定的程序,某些所谓的公开、公平、公正囚禁了,并囚禁着。在这种囚禁中,自己像是粘在时代车辆上的一个木偶,随着行进的颠簸晃荡着,亲吻着,微笑着。
  有风继续吹过来,拂在脸上凉凉的。叶子在阳光中随风飘落,无声无息,身姿缥缈。可惜我不是诗人,面对此情此景写不出迷人的诗句来,不知道眼镜男会不会。他握了一个本子从葡萄架下穿过,步伐平稳,面无表情,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头顶上,有一串风干了的葡萄,颜色黑黑的------我以为,那或许算是一种见证。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10-24 16:50 编辑 ] 花草, 录音机, 葡萄藤, 阳光, 越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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