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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山丘梨园

2021-12-23叙事散文川媚
川北偏北,大巴山南麓,遍布海拔数百米的中丘或低丘。嘉陵江至此进入中游,苍溪段的江面变得开阔,谷地狭长,湿地广袤。智者乐山,仁者乐水。这句话里的玄机,一般人是说不清的。可听的次数多了,就明白这是说山水之乐,或者便是说天人合一。好山水,人人爱。……

川北偏北,大巴山南麓,遍布海拔数百米的中丘或低丘。嘉陵江至此进入中游,苍溪段的江面变得开阔,谷地狭长,湿地广袤。

智者乐山,仁者乐水。这句话里的玄机,一般人是说不清的。可听的次数多了,就明白这是说山水之乐,或者便是说天人合一。

好山水,人人爱。好山水是天生的,山水之美却赖人的感受。

女人的爱大约也有些孩子气,太被动,太善变。我透过车窗,看见一个季节的万花筒,恍恍惚惚,虚虚实实。满山的绿太远,路边的紫薇花恰恰艳。

盘山公路没完没了,过了山还是山。川北的山是硬朗的,是青年的铁脚,不停歇地在车窗外面奔跑:他们歇歇肩的地方,就是烟雨云雾之中的层峦叠嶂;他们脚边的庭院苗圃,也都成了足球场。青皮的柚子,褐皮的梨子,红皮的李子。果子像大大小小的足球或乒乓,遍山打滚。夏天是饱满的青春的交响!

这不是梦境,而是山边的花和果将要把人带入梦境的眩晕。

男人的皮囊弹性很强,中有酒器。中午白酒,浅尝辄止;晚上啤酒,大杯换上。三方代表,各抒豪情。喝着喝着,就有人唱山歌,说方言。众人拍胸拊手,笑不可抑。气氛生动起来,表情诡秘起来。

男人自觉营造情感氛围,女人像猫一样陪在座中,露出温柔的眼神。感染力像是各种香花酿成的果酒,酿造它需要语言的花、情趣的花、欢乐的花,点燃它需要热烈而醉人的祝酒辞。

酒只灼痛女人的喉咙,却燃烧男人的胸膛,酒是男人心中烈焰般的花朵,酒为男人保持生命的激情。

对于男人,除了语言,还有什么比酒更醉人呢?

对于女人,除了果实,还有什么比花更漂亮呢?

“花才是漂亮的吗?丰产才是真正的漂亮。”这该是农民天然的视角,这也该是女人审美的视角。——这样的视角要成为女人的视角,必须是在女人成为妇女之后。——也就是说这该是成熟女人的视角。

丰产之美,这其实是一位北大教授的视角。这位高人还说:土(生)气,治抑郁。他敢于把泥土气息请到自己家里的阳台和室内墙壁上去。怪不得,走出城市里的水泥丛林就感到心旷神怡。原来,泥土气息,就是乡愁的味道。

川北山水之丰产,如今哪能一件一件数完呢?

饱览过湿地公园盛开着的红菖蒲、黄菖蒲,我一直是两手空空。品尝到丰产之美,是在来苍溪的第二天。

七月二十三日。我以为自己起了个大早,没想到公路上早有行人,在路边凉蓬下的案桌上摆上不同皮色的梨子,做起了当天的生意。黄白皮的是翠冠梨,褐色皮的是雪梨。卖梨女大大方方地招揽顾客,手起刀落,随随便便切一瓣梨子给我。翠冠新梨沁人心脾的滋味,只有舌头才能感受得深刻。

眼前就是梨乡,翠冠梨这种不知什么时候进驻苍溪的蜜梨,比北方的鸭梨和砀山酥梨早熟两三个月,七月里已经占领了许多市场份额。

“树上才摘的,你要,我可以再去树上摘。”卖梨女向我报出梨子的价格的时候,特别强调梨子的新鲜。我眺望着公路边的梨博园,枝头苍黑色的一片,大不同于春天梨花胜雪的情景。

命中注定一般,这一天我三次走到了梨博园。这次我要来公路上买一只翠冠梨。午饭之前,完整地吃一个成熟的梨,那才是不可多得的享受。苍溪雪梨,还要等到大量上市的时候,才更入味。

梨博园目前显然不开园,我总不能靠求情而获准进入吧。幸好这次我邀请了一位当地朋友同游,他总会有办法。我于是请求道:“我想进梨博园看看。”

一番电话后登记进入。梨博园像产科医院的产房,让我心里起了肃穆的神情。树枝低垂,果实累累;偌大果园,一片静寂。

年轻洒脱的朋友,客串了梨园导游。他示意我看梨树树干四面撑着的承重木棒,还下意识地只手托起一只雪梨,说这雪梨还要长一两个月,要长到两倍那么大,要长到一两斤,甚至四五斤。 梨祖文化园的玻璃橱窗,让我睁大了眼睛。这是为许多游园者所忽略的一个角落。一座茅屋,史料宝库,展示着苍溪雪梨的历史和现实:亿万年的梨化石,千年的梨树之根;六十五年的野砂梨树标本,砂梨之冠;种植历史一千二百年,全国栽种面积近百万亩。 “这个国优水果,只有苍溪本土才能产出吗?” “当然不是。只是苍溪本土的产量大。因为苍溪多夹沙土,黄泥土,石骨子土,土层厚,土质肥,特别适合种植梨子、苹果、稻子之类乡土作物。” 出了梨博园,朋友娓娓动听地讲述了清代国手叶天士与一个肺痨商人的故事,来说明梨子对于人体健康的作用,甚至到了可以起死回生的地步。那位病至膏肓的商人遵从医生的药方,买了一车梨天天吃,口干时吃梨解渴,饥饿时蒸梨为饭,吃了一百多斤秋梨,身体无恙。追问得知,他是中医世家子弟,从小就在爷爷的管教下背诵药性;作第一书记的时候,曾带领农民种过中药材。

如果把时间往后顺延一个月,八九月里,穿越苍溪这条约两千年历史的梨乡路,任何人都会被路边的苍溪雪梨绊住,就是古代的书生也不例外。

一介书生的模糊身影,成为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苍溪记忆。

一介书生——唐代的,宋代的——他们与苍溪各有邂逅,如今都传为历史佳话。

据说,西晋置县的苍溪是以水名为县名。可以想象,苍溪县地处嘉陵江中游,拥有何等壮观的苍茫水域!杜甫的诗歌《放船》,就写他在苍溪会见并送别客人再返成都:“青惜峰峦过,黄知橘柚来。”杜甫没有在诗里提到梨乡的雪梨,但他在诗里说了,苍溪是个大果园呢。

苍溪人民感念杜甫,为他修建了“送客亭”。

据说陆游也来过苍溪并留下十多首诗歌。乾道八年,陆游到苍溪三次。那年春天、深秋和寒冬时节。他以抗金将领幕僚的身份,奔波于川陕道上,在苍溪写下苍凉悲壮的中年史诗:《鼓楼铺醉歌》,题驿壁《太息·宿青山铺作》,葭萌驿“梦破”。陆游晚年还为苍溪写下诗歌《怀旧》和《梦至苍溪》。

诗人不幸山水幸。苍溪驿路,梨乡清酒,成为陆游的终身记忆。陆游诗中一句“酒酸压楂梨”,不禁让人颇费猜想:陆游的壮心与苦闷,也许都是由苍溪砂梨酒来激发和安抚的吧。只不过,陆游尽管知道苍溪砂梨隋唐时期即为朝廷贡品,却因为到苍溪的时间不对,始终没能吃到梨乡的一口鲜梨。这大约也是他无意中,在苍溪历史册页上的留白。

可以预见,今年苍溪雪梨又将丰产,并不会因为雨水过多而失去它瓤肉如雪的品质。当苍溪翠冠梨成为川内外第一批盛夏鲜梨的时候,梨博园数百棵砂梨树上的苍溪雪梨,还静静地呆在枝头积蓄力量,用数十天的时间沐浴阳光和雨露,各自营造它们醇厚的甜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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