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雌性的土地

这片雌性的土地 　　1

　　七月，一年光阴过半，被盛夏占据着。

　　快放假了，清晨的校园寂静清爽，少有人。天，还没来得及热，就让人忘记了热的烦躁和难挨，就像满眼的绿，让我记不起一棵棵白杨是怎么绿起来的，又是怎么茂盛得遮天蔽日的。

　　每天步行从食堂去办公室都要路过这片花地。我称之为花地，因为学校没有在这里特意种花种草，其实，它是荒芜的，是树间的荒芜，而这片土地并不寂寞，从春天到夏日，都是野花的舞台，野性、众多、自然，合理合法地给大地打上漂亮的蝴蝶结，把这里开得风生水起，充满生机。

　　记得这片地最早开的是蒲公英，然后是苦菜花，都是小小的黄色，穿插在枯草、绿草、树木的间隙。苦菜花比蒲公英还小，星星点点的，以多取胜。显然，她们是把这片荒地当成家了，呼啦啦成了气候，自来熟的那种，不因为不受待见而气馁，不因为偷偷挤占各种植物的空间而自惭形秽，也不因为随时有可能被当作杂草被铲除而惴惴不安。它们使劲覆盖着土地的本色，哪怕最角落里的荒凉都不放过，为空地的宽敞而满足，有着天然的随遇而安的气质。

　　2 　　在六七月，这里是打碗花的天下。

　　原来分不清喇叭花与打碗花的区别，都统称为喇叭花。自从对植物花朵用心后，不明白就求助，也略知一二。在我眼里，喇叭花爬篱笆墙，是徒手攀援的植物，紫色、深粉居多，打碗花不攀爬，五短身材，矮矮的，花多是淡粉色的。

　　晨光轻洒，万物生辉。阳光照不到的花朵，打着旋儿，小嘴一撅，扭过头去，像赌气似的，合拢了花瓣。光打在它身旁的草尖上，它就那样矜持着，不肯沾一点光，多么像可爱的小娇娘，有着倔强的小脾气。也有性急的，那就是沐浴在阳光中的花儿，它们忙不迭打开裙裾，迈着迷人的小碎步，环佩叮当地左摇摇，右摇摇，淡淡的粉色薄衫差点就从香肩滑落了。它们一朵挨一朵，一朵一个表情，挨得很近，却不是相同的那一个。

　　那小小的模样哦，沾着露珠，是那样小巧可人，像羞答答的眼神，像恍惚的梦，让人顿生缕缕温情。 　　打碗花一开，校园的那片林间地霎时淡雅起来了，就像日本俳句里的“云脚乱蹒跚”的注脚。打碗花并不香，花也很平常，却因了众多，走过去，就有一种花气扑面而来，蜜蜂一样密集，让我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如何招架得住呢！ 　　给这些小花拍照，我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生怕因为过于欢喜而踩坏了别的草，或者打扰了藤蔓的伸展，生怕我对小花的偏爱纵容了她的娇嫩，最后变成一枝独秀，无依无靠。我喜欢每一个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它们的好总是让我措手不及，我愿意拱一拱手，奉献我的大山大川，然后卑微地讨它们欢喜。

　　3

　　每天走到这里，我都想停下来，和它们聊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因为我赶时间而聊不成，只能边走边看，依依不舍地离开。它们总是让我眼前一亮，内心喜悦。 　　我不能摘哪怕任何一朵花，不是怕打饭碗，这个饭碗也没什么好留恋，更不是花儿不好看，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途径了它们的芳华，证明这世界上还有我的眼睛照顾不到的美，还有我的心达不到的地方。 　　这片土地充满了慈爱，有的花谢了，树叶飞扬着，飘肩而下，杂草茂密，窃窃私语。它们不曾打扰蝴蝶翩翩起舞，不曾打断清风与阳光、蝉鸣的密切交接，不曾打破小花、月夜、虫鸣以及孩子们造就的和谐圆满，“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夏天和它肩上的花香都不慌张”。

　　这里像一个舞台，一年四季都有演出，只是我来这里不到一年，还不知道下一个隆重出场的是什么。反正没有不好看的花儿，它们怎么都好看，有自己的灵性，就闪烁在草地上。

　　现在，这片稳妥而静谧的粉，还有或高大或贴地的绿，足够我享用一整个夏天。 　　4

　　喜欢这里是从草木开始的，又不止于草木。

　　每天早晨上班都能准时看见两位师傅，食堂的临时工，叫不上名字。他们早早起来，在校园边的一排海棠树下拔杂草。每次遇见，我都停下来和他们聊两句，问声早，说说草。他们可能比我稍大一点，很健谈，热情地回应着我的问话，手里的活儿却一点不耽误，转眼间，路边拔下来的杂草已经能装一大袋子了。

　　春天的时候，雨下得勤，每下一场雨，草就像得到了密旨，唰唰长个不停。刚除掉的草又长出来。两位师傅就重新收拾，蹲着干活，膝盖疼，就拿个塑料袋垫着，坐在地上劳作。和他们说话，我的声音会不自觉地降低，他们的素心和简意、澄澈与温良是任什么都掩饰不住的。

　　问他们干这活烦不烦，其中一个笑呵呵地说，烦啥啊，看着整理干净的地方，很乐呵呢！他们懂得生之微末，又展现了一种壮大予我看。

　　风轻吹，空气中弥漫的青草味道，是喷着香水的人闻不到的。这味道让我皈依了自然宗教，仿佛听到海棠树的每根枝条都在惬意地听它布道。 　　我注意到，一个师傅的前胸总是戴着党徽，据说退休前是劳模，受到过市委书记的接见呢。 　　有些人你可能说不清楚哪里好，但就是让人清明，谁都取代不了。即使做同样的最简单的活计，他也一定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

　　5

　　夏日悠长，在树梢上游走，影子拖得暑气都退避三舍了。同事们一起喝绿豆汤，吃油桃、李子、西瓜，嘎嘣脆，仿佛日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果断、甜蜜，带着芬芳。 　　人生如夏，所得须臾。 　　雌性就是母性，是生万物的。这片土地有慈爱的目光，也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我一直是一个信任泥土的人，在我眼里，这片土地是雌性的，土疙瘩能孕育生灵。我眼前的这片院子，繁衍了草木，包容了鸟雀，涵养了孩子们，最是抚慰人心。我手捧一罐泥土，渴望它开花给我看，渴望那些土幻化成瓷，定格成永恒。那么博大，那么朴素，假如我没小心忍着，自己简直也要情不自禁地开出幽凉来了。 　　满目花，似故人，衣袂相连，总是前世缘。我把一个个美好的日子揣在怀里，袅袅婷婷，珍惜得怦怦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