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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蛇

2020-12-14抒情散文韩开春
这是百花送给我的见面礼,那么多,纠结成团,在草地上游,在田埂上游,在水田里游,在水沟里、汪塘里游,甚至连我家那个土坯垒起的茅厕,它们都不肯放过。那个太阳酷酷的中午,七八条身着红白花衣的蛇纠缠在一起,在我家茅厕粪池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打滚,时不时
  
                 
  这是百花送给我的见面礼,那么多,纠结成团,在草地上游,在田埂上游,在水田里游,在水沟里、汪塘里游,甚至连我家那个土坯垒起的茅厕,它们都不肯放过。那个太阳酷酷的中午,七八条身着红白花衣的蛇纠缠在一起,在我家茅厕粪池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打滚,时不时展示一下黄白的肚皮,我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我担心它们会滚进粪坑里弄得一身臭味或者有什么别的企图,就一个人站得远远地望,直到我后来打了个哈欠,也没见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花样,只是你缠过来我缠过去,不厌其烦,看得我眼花,就回屋睡觉去了,醒了以后再去看,一条蛇的影子都没有了,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真是个别致的欢迎仪式,我疑心这是因为我属蛇,它们就用这种形式来欢迎同类。但这又有点不可能,听老人说,属蛇的人本身就跟蛇相克,这样说我就是它们的敌人了,难道它们要用这样的盛装舞会来欢迎一个自己的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显然这样的猜测不合常理,但是蛇有常理吗?
                 
  在来百花之前,我住在另外一个县一个叫时庄的村子,离百花有两三百里的路程。在时庄,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蛇,一条都没有,活的没有,死的也没有,见过的惟一一条,是我大舅去黄嘴圩赶集回来带给我的——一条纸做的假蛇。除了这条纸蛇,我就是在小人书上见过了,连在电影上都没看过。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我对蛇的了解,我甚至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喜鹊是蛇的舅舅,这是我大伯家的大哥告诉我的。大哥患先天性的心脏病,没有读过几天书,但他聪明,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大哥告诉我,蛇是喜鹊的外甥,如果蛇被人用锹铲断或者用刀砍断,然后又被挂在树上,喜鹊就会飞过来把它接起来,让它复活。他的话让我将信将疑,我没法去验证他这话的真实性,整个时庄找不到一条蛇,喜鹊倒是有不少。我还知道有个人打死了一条蛇,后来这条蛇的丈夫过了十几年回来报仇,这个人躲进一家庙里向老和尚求救,和尚把他藏在一口大钟里,大蛇在这口大钟上盘绕了一整天才离开,和尚命人掀开大钟放那人出来,结果哪儿还有人?大钟下只剩下了一架森森白骨。这个故事也是他讲给我听的,当时我就毛骨悚然、浑身发凉,晚上放学经过那块乱坟地,总疑心自己听到一种咝咝的声音,感觉有条吐着红芯的大蛇跟在我的身后,我就没命地往家跑,出了一身的冷汗。除了害怕鬼,我还害怕蛇。好在我在时庄生活了十一二年,从来没有见过一条真正的蛇。
                 
  时庄到底有没有蛇?以前我的回答是坚决的也是肯定的:没有!可是后来我有点疑惑不定,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和小伙伴玩捉迷藏的游戏,在生产队那座倒了一半的仓库的墙缝里发现一窝蛋壳,能有十多个,跟麻雀蛋差不多大小,我敢肯定不是麻雀蛋,麻雀蛋上有斑点,这个没有,还是白色的,我看到它们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后来疑心这是蛇下的蛋,里面的小蛇孵出以后四散了,可是它们去了哪儿呢?这终是个问题,在时庄,要是有什么能躲过我们的眼睛,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一直到我离开那里,也没有见过一条蛇。前段时间看电视,有条新闻说,南京有家居民在自己家的墙壁上发现了两个蛋壳,我从画面上看跟我小时候在仓库的墙缝里看到的那堆蛋壳一样,结果不单是他自己家,整栋大楼的住户都不安了,要真是两条蛇,而且是两条毒蛇,那还得了?可整个大楼上的人翻箱倒柜,找遍了每个角落,连条蛇的影子都没有,这事惊动了研究动物的专家,专家们仔细研究后给出答案:这对蛋壳并不是蛇的杰作,而是壁虎的。一场虚惊,那家居民,包括整个大楼的居民都松了口气,我也跟着松了口气,悬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见,怕蛇的人并不仅仅我一个。我之怕蛇,正如那叶公的爱龙,是画上的,故事里的,有一天,天上的龙真到叶公面前了,他老人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爱它们,我呢?当真正能活动的蛇在我眼前出现的时候,我也没像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那是本能。百花的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最长的也不到两米,我想即使它们缠上了我,也不见得就能把我缠死,虽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如今这样高大。事实上,我在百花那几年,没有一条蛇缠过我,倒是我跟同伴出去放牛的时候看到有蛇在缠一只青蛙,青蛙也在反抗,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像个皮球。同伴告诉我,这是条水蛇,要把青蛙吃下去,先得把它勒死。他说,要是火赤练在吃癞蛤蟆,那我们就发财了,把它捉住泡在白酒里,蛇被酒一呛,就会把癞蛤蟆吐出来,泡上一段时间,这酒就会很值钱,据说能治许多病。同伴这样说差一点没让我当场就吐出来,丑陋的蛇,还有丑陋的癞蛤蟆,还是从蛇肚里吐出的,满身的蛇涎,莫说让我去喝这种酒,单是想一想,我的胃里就开始有东西造反了。不过他这一说倒让我想起另外一个故事,这不是大哥讲的,是我在一本小人书上看来的,说是一个国王的女儿生了一种讨厌的赖皮病,奇痒难熬,全国的医生都来看过了,也没有好办法,后来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地白嫩细腻,原来,一天公主洗澡的时候,一条大蛇许是被热气吸引,从殿梁上垂下头来,把蛇涎滴进了公主洗澡的盆里。蛇涎有这样的功效,这是我始料不及的,记得当初我看这本小人书以后,就开始对蛇在恐惧之外有了点好感。但这种好感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大的恐惧替代,还是在一本小人书上看到:有个山口很神奇,经常有人在那里白日升仙,很多梦想成仙的人蜂拥而至,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人坐在那个山脚,不一会就凭空腾起了,就更加坚信不疑,直到有一天,一个不信邪的人翻过对面的山头,看见一只巨大的蛇头。
                 
  好在百花的蛇没有这么大,多是多了点,却多是水蛇,无毒,不咬人,即使咬了人也只稍微疼一下,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时间久了也就熟视无睹,上学的路上甚至敢伸手在同学小兔子拎着尾巴尖的水蛇身上摸上一把了。但小兔子说的一种蛇还是让我害怕,一种叫做青哨子的蛇,专门和人比赛跳高,如果你跳不过它,就会死,所以农民在下地的时候都穿着鞋,一发现它在你面前跳,赶紧就要把鞋脱下来往上扔,它见你的鞋底超过了它,它自己就死了。我怀疑这是古埃及神话斯芬克斯在中国民间的变种,尽管我从没有见过这种蛇,也没有听说过熟悉的百花人中有人和它比赛过,但心里总是惴惴的,时不时检查一下自己的鞋带,看有没有系紧,万一遇上了它,能不能及时脱下鞋来。
                 
  我与死神的一次擦肩而过也是在百花,跟蛇有关。那天我表弟在大塘埂上跟前面庄子上的孩子干仗,先是口角,然后加上了动作,演了一出全武行,塘埂上枪弹横飞,俨然就是警匪片中的香港街头,我给表弟运送弹药——就是土坷拉,我卖力地用手在塘埂上搬那松动的泥块,全然不知危险悄悄降临。表弟外婆听到塘埂的吵闹,过来拉我们回去,她刚从地里回来,手里还拎着一把铁锹,就在我把一块土坷拉扒到一边的一刹那,她一伸手就把我推到了一边,顺势一锹就铲了下去。我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心里还纳闷: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外孙,反倒先管起我来了?再一定神,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的锹下,一条跟泥土差不多颜色的蛇成了两截,断处正汩汩地淌着鲜血,头尾还在摆动。幸亏她眼快手快,不然,很可能现在告诉你们这件事情的就换成了别人。被她铲死的那条蛇有着烙铁般三角形的脑袋,平时行动缓慢,攻击起人畜来却迅如闪电,因皮肤呈泥土色,极具隐蔽性,所以当地人都叫它土毒龟,又叫土毒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百花的蛇开始变少,我师范毕业再去那里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一条,我很怀疑它们是因我而来也是因我而去的,但显然,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缺乏科学根据。我读初中的时候住在公社大院我父亲宿舍(那本是座废弃的庙宇,多年以后我还发现一块丢弃的青石板,上书“普济禅寺”四个隶体大字,斜躺在水沟边,后来又被重新镶到了墙上,连同那些破损的石碑),院墙外面是一片青竹林,我极少一个人在亮亮的月色下走动,那个时候我已经学过那篇叫《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课文,我生怕会有一个美女从那院墙上探出头来,嘴里叫着我的名字。晚上睡觉我也要把被子翻来覆去抖上几次,我喜欢那条人性化的白蛇,但若真的哪天有那么一条盘在我的床上,我想我不会比许仙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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