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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2004,我的杂居生活

2020-12-14叙事散文陶然1963

2004,我的杂居生活1 2004年。3月。呼吸着南京郊外春天的潮湿,我细细咀嚼这样一些词语:方位。东。长江。江水。江堤。板桥汽渡。轮船。汽笛。南京三桥。绕城高速。野菊。荠菜。大油菜。落星村。东胜五队。出租房。自行车。板桥热电厂施工现场。
2004,我的杂居生活 1   2004年。3月。呼吸着南京郊外春天的潮湿,我细细咀嚼这样一些词语:方位。东。长江。江水。江堤。板桥汽渡。轮船。汽笛。南京三桥。绕城高速。野菊。荠菜。大油菜。落星村。东胜五队。出租房。自行车。板桥热电厂施工现场。   这些词语,涉及春天或颜色的是野菊、荠菜、大油菜。它们通体青葱,嫩绿,泛着病态的黄,像刚出产道的婴儿皮肤,冰轧轧地透明。与春天无关的一些词语面无表情,生硬、冰冷、支支棱棱,它使我窒息、憋屈、模糊。它和我在这个春天一起沉浮,纠缠不清。   我住在落星村,东胜五队一户姓叶的家里。8间房子围成一个四合院,因地势低洼,我感觉我住在井底,我是井底的那只青蛙,春天在我的视野里成了一个奢侈的物象。房子后面接挨着过江公路,高高在上的沥青马路,与房子的屋脊同一海拔。我逼仄在海拔之下,离地狱半步之遥。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5公里,就上了绕城高速或宁马高速。往回走,不到2公里的路程,就是板桥汽渡。夜间,忽远忽近的汽笛嘶哑着蜂鸣,在偶尔的寂静中,钝钝的回音深入黑暗,或在江水的旋涡里隐忍、共振,和着水中的沙子,很粗糙地打磨我的梦乡。汽笛过后,过往车辆的声响开始稠密,沉重的轮胎摩擦地面,尖锐,锋利,自地心深处喷涌。地在动。房子在动。落星村在动。路面是一卷铺盖,被轮胎卷起,再铺展,夜躺在上面,被撕裂。被同时撕裂的还有躺在床上的两具温热的肉体。   房前是猪圈、厕所、木制马桶,几株挺象样的水杉,或房东正在修建的石棉瓦顶的简易出租房。厕所后边是水塘,一潭死水,可口可乐的颜色,漂满白色的包装泡沫,枯死的草,树枝,辛辣的气味。它横在那里,我感觉它在春天里的挣扎。   每天早晨7:10,我准时用花了50块钱买来的二手自行车驮着妻子上班。这一段路离我上班的工地不到1公里,路面平坦,地形却复杂。在不到1公里的路段里,我带着妻子要过四个岔路口,一个简易的菜市,两个上坡,两个下坡,还有一个急转弯。   这里不通公交,无来往其间的长途客运。从这里出发到南京市中心,打车至少40块钱。或则我必须花5块钱坐马自达到板桥镇,乘96路公交到安德门下,再换100路,可以直接抵达南京的新街口。一来一去,权做观光,也必须占用整个半天的时间。   雾。浓重的雾。从江面蔓延过来,在低洼处聚集、弥漫,能见度低下。在雾中,江堤是潜伏的龙,是江南的长城,它守着狂放不羁的江水,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门前的死水塘也悬浮着雾,雾与水面若即若离,深紫色,气味也随之散开,辛辣中带着腥臭。我酣畅淋漓的眼泪多半因它而起。房顶被雾包裹着,层层叠叠,下沉,再泛起,灰白的颜色,细腻的颗粒,有些婉约。太阳每天都是从南边出来的(我一直这么以为)。我的固执几乎惹恼了我的房东。他告诉我,太阳永远不可能从南边出来。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我特意买了一张南京地图。我的目光沿着长江的走向来回梭巡,从上游到下游,再从下游到上游。上游离板桥汽渡最近的地方是安徽的芜湖、马鞍山。接下来是南京三桥(正在建设中)、江心洲、潜洲、中山码头、四号码头、燕子矶等。长江自芜湖、马鞍山开始倔强地折了一个弯,经过南京的时候,呈西南东北的走向,我和落星村的广大居民成了名副其实的“江东父老”。 2   在叶家住了20天,我失眠了20天。我的身体像一只残破的容 器每况愈下。我需要安静地睡眠。整个3月的下旬,南京都在不间断地下雨。我的眼睛开始流泪。开始是一滴一滴的,后来变成了行。一行一行。两行两行。再后来,它开始泛滥。我的眼睛成了两口深陷的枯井,干涩,空无,神采尽失。我为自己的脆弱和忧伤彻夜难安。我知道,一切都很好,所谓的忧伤其实是我臆想的危难。我越来越感觉住的地方缺少安全感,踏实感,我必须搬家离开这里。   所谓的不安全感其实来自一群住在叶家的民工。妻是一个讲究的人,她不愿意和一群肮脏的民工同处一个屋檐下。我和妻开始利用中午或晚上的时间四处看房子。东胜五队、四队、三队,前前后后看了10几家,仍不满意。不是我们挑剔房东,就是房东挑剔我们。我们挑剔房东的房子、价格、水电、环境卫生,关键是不能有民工。我们需要一间独门独户的房子,远离马路,空间可以不大,价格适中就行。可是,整个落星村似乎都被民工承包了,到处是他们的身影。他们说着四川话,湖南话,河南话,苏北话,安徽话。一些单身的老男人和一些单身的小伙子。也有拖家带口的,带着两三个孩子,孩子的鼻涕拖着黑色的痕迹,蠕动在嘴唇与下巴之间。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是一个乡下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和他们一样,长长的鼻涕,油亮的棉袄袖子,皴裂的脸蛋,红颜色的猫头棉鞋。如果不是我考上了学,进了城,我就是众多民工中的一个。我也可能会生几个孩子,妻子头发凌乱,粘满柴草的碎屑,褐色的门牙,大着嗓门说话,穿着捉襟见肘褪了色的红棉袄。可是,我的妻子出生在城市里,算不得娇生惯养,但对于民工的不屑有着充足的理由。我为她的理由隐隐作痛,像周传雄在《黄昏》里的一句歌词——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经同事介绍,我们终于在东胜三队看上了一处房子。两层小楼,一个院子,有水井和自来水,有太阳能热水器。楼上楼下各三间,静谧,干爽,后门直通雨花区堤防管理处的办公楼。房东就老夫妻俩,50多岁,男的姓吴,是板桥小学的老师,女的是家庭妇女。他们的一双儿女早已工作,住在南京市里。房东很挑剔,他们一直在选房客。按照吴老师的说法,他们不缺几个房租,主要的原因是害怕孤单。这之前,很多民工来租房,都被吴老师拒绝了。他同样看不惯民工的邋遢,无序,杂乱,尤其害怕夏天民工们裸着上身,肆无忌惮地穿着三角裤头满院子溜达。   我们住一楼。房东为我们提供了双人床,衣柜,电视柜,还有一只钢木茶几。我们简单的生活换了一个天地,我的泪水终于停止了流淌。但我依然失眠。不是因为吵杂,而是因为安静。很多事都这样,好的,坏的,都怕养成习惯。习惯是个不好不坏的东西。   终于能舒展了身子睡觉是搬家后的第三天。妻怕打扰我难得的睡眠,坐在床头默然地织着毛衣。而窗外的春雨依然在下,绵密如丝,细碎的声响合着我匀称的呼吸。梦里的江南在江之南,在落星村。梦里的江南与我越贴越近。 3   菜市场在我说过的一个下坡处,蜿蜒成一把勺子的形状。很多时候,我将这把勺子想象成司南上的那一把,它像一个路标指引着我每天必经的路段。从南到北,从西南到东北,穿过一长排红砖青瓦的房子,一家小超市,两家盱眙龙虾店,来到我居住的两层小楼前。吴家的黄狗已成为我的朋友,它收敛了当初的张牙舞爪,问号似的尾巴开始为我摇摆。   我在菜市场看见了野菊,一问价格,不论斤,论堆。5毛钱一堆。妻怀着极大的好奇学着房东的样子将它们收拾整齐,洗,切,下锅,加水,再打上一只鸡蛋,一盆黄绿相间的野菊鸡蛋汤完成了。而我却没有丝毫的食欲。食菊古已有之。《诗经》上就记载着古人“朝饮木兰之堕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习俗。我将落英理解为菊花,叶和茎能否食用,我并不知道。可以想象它们入口时的苦、涩,以及叶片上细微绒毛的粗糙,在我的味蕾上痛苦地翻滚。房东告诉我,野菊清火、败毒,排浊气,他们这地方,吃野菊叶是家常小菜。在他们的鼓励下,我终于皱着眉头喝了一碗汤,尽管口感一般,但我将它当药吃了。   在落星村,野菊是个卑贱的物种。房前屋后,甚至阴沟边上到处都是。没有人播种,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吃了长,长了吃,没有穷尽。江堤上的野菊壮实、肥硕,叶子比宅前屋后的阔大了许多。我和妻开始利用周末的休息时间,拿着一只塑料袋来到江边,挖荠菜,采野菊。春风微寒,吹在脸上,是一把卷刃的刀子。江水依旧浑浊,浪涛拍击到江堤底部的石头上,没有卷起千堆雪,倒是翻起不少肮脏的泡沫。大大小小来往的船只,马达的声响在风中激越,飘忽不定。间或从船楼里钻出一个端着盆的女人,将污水泼入长江。污水顺流而下,又被上水的船妇打捞入桶。南京三桥就在我们的右边,长长的引桥闪着灰白的亮光,在岸边戛然而止。高高的拉索塔刺破青天,此时它还孤立无援,引桥与它之间的承诺还差着两年多的时间才能兑现。累的时候,我们就将一张旧报纸垫在下面,我和妻肩并肩坐下,说说邻居的事,同事的事,孩子的事,单位的事,很多过去的事,还有将来的事。江的对岸一片朦胧的黛色,在天水之间,村庄,树木,田野混为一谈,渺小为一笔单调的水彩。我们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单薄。人生的肤浅和仓促。正应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常有八九。如意是短暂的,不如意是永恒的。好在我们拥有一份随遇而安的心境,并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时候,我们谁都不再说话,我们静静地将目光投向对岸,任何语言似乎都成了累赘。 200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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