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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谷雨

2020-12-14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那一整天,我都在渴燥不安地翘盼着,守望着。其实,我已等她许久许久了。从过了清明起,从在日历上,知道那一天是“谷雨”起,我就开始了满怀敬畏的等候。“清明要明,谷雨要淋”,这样的俗谚,在我还是个农村娃时,就知道了。我还知道,谷雨的雨,是孕育生机
  那一整天,我都在渴燥不安地翘盼着,守望着。   其实,我已等她许久许久了。从过了清明起,从在日历上,知道那一天是“谷雨”起,我就开始了满怀敬畏的等候。“清明要明,谷雨要淋”,这样的俗谚,在我还是个农村娃时,就知道了。我还知道,谷雨的雨,是孕育生机的雨,是滋长希望的雨──从那时起,我就习惯了像真正的农人一样,在每年谷雨时节,虔诚而老练地,期待一场如期而至的雨。   然而,没有。那一整天,都没有雨──早晨起来,太阳就灿烂烂的,一派朗晴。刚过正午,不可按捺的燥热,就开始从体内向外拱,郁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坐着,不行,站起来,也不行。坐下,又站起来──又站起来时,我看到窗外,那些像我一样无精打彩的草们,树们,花朵们。像我一样,它们也正望着天空,像我一样,它们也正盼望着那一场遥远而珍贵的雨。   焦渴的心里,不禁挂念起乡下的农事。   在乡下,还是“七九八九,隔河看柳”的时节,一年的农事安排,就在庄稼人切迫的心里,悄悄地萌动着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样的诗句,他们或许并不知道,但那道理,却都懂得。南山点玉米,北坡栽红苕;平地里,割了麦后,能蓄上水、泡成田的,都种了水稻吧;娃们爱吃白米饭呢。就那田边地角,房前屋后,井旁泽畔,也要见缝插针地点上豆,种上瓜。那可是好几个月的新鲜菜蔬呢──当然,这一切,都有待于老天恩赐,降下一场雨来。若天不下雨,所有的美妙设想,便都只能种在农人的嘴上,和满怀希望的心里。   没有种过庄稼的人,没有苦苦地盼望过耕作和收获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明白“谷雨”这个节气,永远也不会明白“春雨贵如油”的意思的。就像没有经历过恋爱磨折的人,就永远也不会明白“思君使人老”、“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艰涩况味一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或许是农民一生中,最炽烈的念想,最奢侈的梦寐。年年春节,门楣上那些大红的联语,都在默默地诉说着,祈求着。   然而,在老家,在川中丘陵深处,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却总是风不调,雨不顺。“春旱”,就像恋爱时的痛苦,宿命里的灾祸一般,年年都难以避免。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的春天,无雨的日子,那些靠天吃饭的庄户人,总要坐在待种的田野上,满脸茫然地,呆望着同样茫然的天空。那时候,也总有一阵阵干燥的风,在大地上吹过来,又刮过去。淡黄色的尘烟,腾起来,又消失了;只在天地之间,留下一片苍褐、昏茫。土地裂开的缝隙,像一张张饥渴的大嘴,微微地翕动着,期待雨的滋润。天空却很蓝,很远。那又蓝又远的天上,没有云来,自然也就不会有雨来。而到夜里,那满天密布的星子,层层匝匝的,数不清楚,仿佛是地上的农人,投在天上的望眼──又仿佛,是那些焦灼的眼睛,已经望穿了板结、沉滞的天空!   那个时节,旱极了的大地,旱极了的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声──天,下雨吧!   企盼下雨,企盼听珠珠碎雨打在树枝上,花叶上,屋瓦上,作簌簌响,作滴答响,作淅沥响,这是我童年最好的谣曲——在那样的音乐里,连梦寐也会格外地甜美、酣沉、滋润——这时节,倘若真来一场雨,就会有种沁凉的快意,率先从心底湿润地升起。然后,雨水骤降,落在屋瓦上,作淅沥索落的清越声;落在院内地面上,噼噼啪啪地直响。忙乱地收着衣物的人们,便会兴奋得手足无措,立坐不安。甚或冲进雨中,尽情地奔跑呼号着,内心充满对冥冥上苍的感恩之情。   但往往,干旱还会不屈不挠地,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秧苗已在“秧母田”(育苗用的小块田畦)里长齐了,红苕也快向菜园外牵藤了;节气不等人呢。这时,乡邻们便会惶乱慌惧地四处奔走,烧香拜佛,祭庙告神,乞求老天开眼。或齐齐地聚在板结的田野里,烧“干龙”(用稻草或麦秸扎成的草龙),敲铜锣,泪流满面地祈唱着,祷告着。那一张张焦渴的嘴唇,像田地里那一道道干旱的裂痕一样,用同一种口型表达着,祈颂着,呼唤着。有时不独大人,连小孩也要参与这祈禳活动。后来,在那篇叫《米》的散文中,我曾这样描写过那情形:“……在黄尘滚滚的乡村土路上,或酷热窒闷的坼裂晒坝里,一大群裸着身体的孩子,仰望着湛蓝悠远的天空,高声祈唱:”天老爷,快下雨,保佑娃儿吃白米!……“一遍又一遍,声音谦恭、凄恻、哀婉、悲壮,令人每每想起,便忍不住伤感和怆然。”   那记忆,真是刻骨铭心;许多年之后的今天,还时常在梦中萦回。“天老爷,快下雨,保佑娃儿吃白米!……”这唯一的台词,被众人之口不断地重复着,在天地之间回荡着,渐渐凝聚成震人耳鼓、撼人魂魄的力。那嘶哑的声音,从燥渴的、仿佛着了火一般的嗓眼里冒出来,有着浓浓的呛人的烟火味和血腥味。我常常想,这或许算得上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乞讨”。这些大地的子民,泥土的守护者,以最诚挚的心,庄严地,向上苍申请一场滋润万物的雨,以保障面临挫折的想象中的丰收。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早已离开那片土地,生活在富庶的城市里,有了一份被乡人羡慕地称作“旱涝保收”的工作,不再需要望天赐饭、待雨种田了。便是自己所谓的文字生活,也基本上与风雨无关,与天象和节气无关。但我的心,仍不免要为农事而动,为那一片片待种的土地而动,为那一双双充满乞求和期待的眼睛而动。每年“谷雨”时节,我仍会像一个惯熟农事的庄稼人一样,默默地望着天空,深情而伤感地长久等待,深情而伤感地暗自祈祷。   夜已深了。古老的星子,在朗晴的天空中,像千百年来一样,冷漠地闪烁着。城边的村子里,偶尔有几声犬吠,长长短短地响起来,将夜空拖曳得更加沉闷,空旷,幽远。我仍枯坐桌前,等候着、祈祝着那迟迟不来的睡意和雨声——我知道,此时此刻,像我一样等候着,祈祝着的,一定还有一个人,一个女孩。她的生日,碰巧就在谷雨这天。她的生命,像她的名字一样,也曾植根寂寞的乡土。后来,像我一样,她也远离了土地和农事,走进了城市。但她对那片故土,仍怀着深深的依恋。她曾在诗中说:“昨夜,我又梦回故园了/那一片贫瘠的薄土,喂养出我这个/地道的草民。”   想象着野地里虫子的吟唱,和庄稼们微微起伏的声响,早年的乡邻和亲人们的面容,又渐渐清晰起来;故园的一草一物,也渐渐地在眼前葱茏起来。就又想起刚读过的一篇文章,韩少功的《世界》。在那篇长文的结尾,韩先生满怀深情地说:“我们从脚下的土地开始了一切。……这里到处隐伏和流动着你的母语,你的心灵之血,如果你曾经用这种语言说过最动情的心事,最欢乐和最辛酸的体验,最聪明和最荒唐的见解,你就再也不可能与它分离。”   谷雨望雨,一夜无雨,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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