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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纪念一个只有道路没有天堂的人

2020-11-29叙事散文阿贝尔

纪念一个只有道路没有天堂的人70年前的今天,10月19日,早上5点25分,他死在他的寓所。上海的早上,大雾。70年过后的今天,岷山中,碧空如洗,阳光柔亮。不知今天的上海的早上是否有雾。他死了,70年,被人哀悼,被人怀想,被人歪曲御用,被人
纪念一个只有道路没有天堂的人   70年前的今天,10月19日,早上5点25分,他死在他的寓所。   上海的早上,大雾。   70年过后的今天,岷山中,碧空如洗,阳光柔亮。   不知今天的上海的早上是否有雾。   他死了,70年,被人哀悼,被人怀想,被人歪曲御用,被人遗忘。14亿沉睡的人,14亿被物欲充满成气球的人,有几个还记得他?   70年前的今天的日历,他们家的日历:民国二十五年,十月大XXXX,丙子年九月大,九月初五,初九霜降,甲戊火心建,星期一。额上广告为:请吸美丽牌香烟。下两侧有广告词:有美皆备,无美不臻。   70年前的今天,明天,发生过的细节都是可以想见的:报丧,奔丧,送葬,抬棺,扶棺,守灵……遗孀许广平38岁,儿子周海婴7岁,原配朱安、二弟周作人与老母在北京,三弟周建人在上海。当然,不是普通人的丧事,便不是普通人参与办理的丧事,气氛、规模、速度、密度也不同。日本朋友内山完造第一个到,鹿地亘第二个到。冯雪峰、宋庆龄到了。胡风头一天刚看望过卧床的他,等赶到,已是物是人非。冯雪峰当众吻了他的遗容。巴金、靳以、曹禺也到了。   他在和不在的时候,身边便有这样的人们。他们是他的跟随者,也是他精神的继承与模仿者(至少当年当时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后来都成了中国文学、文化的代表,有的一直保持了他的精神与骨气,比如胡风。惟其他,才有巴金,虽然巴金要逊色若干。他是核,是太阳,他们只是阳光,只是的核辐射。像一次形成宇宙的裂变,他的生与死的爆裂,形成了二三十年代中国文学、文化的重要宇宙,碎片被抛得老远,一直刺砸进了共产中国,虽然力量被完全消解,但碎片本身的存在已经是一种证明,对他的证明,对他精神的证明。直到21世纪巴金的最后离去,他时代的影子才完全消失。   70年之后的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彻底没有了他的时代。每一个坚持用灵魂写作的人,想起来悲哀得凛冽。他是恒星般孤独的人,但却可以聚拢孤独的行星。我们生活的今天,可是连孤独的恒星也没有,作为行星的我们的孤独、迷惘、眩晕更是难以想象了。说活在他的时代是痛苦,那痛苦里一定包含了幸运。幸运不只是因为有他,还有历史板块剧烈变迁时出现的活动的空间,可能肮脏,却也有自由的肥沃,便也有生长的可能——作为大树的他的出现,便是对那个时代的肯定,不管那个时代在他眼里是多么漆黑,多么血腥。   我们的时代有什么?极端专制时代没有,开明的专制时代也没有。我们的笔在涂抹什么、描述什么?我们的眼睛在看什么、鼻子在嗅什么、手在摸什么、心在想什么?   70年过去了,阳光的质量没变,变了的是阳光照着的东西,大气,水分,陆地,陆地上的面貌,陆地上的人事。就阳光的获得,阳光是局部的、表面的,黑暗是广大而深沉的。黑暗愈加内部。我们目睹的阴灰或鲜亮,不过是阳光被遮蔽的效果。   这个世界是他预料中的世界,这个现状的民族与国度,也是他预料中的现状的民族与国度。吃的草,挤出的是奶和血。他的话一直都在被误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吃的是人,也在被人吃,而挤出的是眼泪、沉默、匕首和绝望。这个世界是他目睹的绝望的世界的延续,而我们的绝望是他的绝望的延续。他是狼,因为他吃过人,他是在暧昧中吃过人的,等明白过来,漱口刷牙已毫无用处。他吃野草,自己也变成了野草,在旷野,在野风中,孤独彷徨。他与依旧吃人的人战斗,他明知斗不过依旧要斗,他知道把铁屋子里沉睡的人叫醒也是闷死,且死得更惨,他还是要叫,死个明白是他唯一能做的。他深知铁屋子的牢靠。几千年的铁锈,几千年的儒、道、皇权、奴隶意识的合金锈焊接的铁屋子,你怎么去打破?国门虽已被打开,西人的氧化切割技术已传过来,但还在实验试验阶段,关键是那些把持技术的人不像是为了切割,倒像是为了加固。70年的历史证明了他的预感。   他一生都没有看见光明,大事物的光明,小事物上的光明,他都没有看见。没有看见,才是对的,因为光明本无所有。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与他同时代的人看见的光明,不过是个错觉、幻觉。他弃医丛文的初衷,可不是为了在黑暗里沉没?他是要救国人的灵魂,也就是要让阳光照进国人的精神。这是幻灯事件给予他的爱,拯救国人灵魂的爱。然而黑暗太深重,且是液态的漩涡状的,不让自己被吞噬已经万难。何况他自己的内心也有无限的黑暗:童年记忆的黑暗,老母强加予他的婚姻的黑暗,青年的无爱的黑暗,手足弟兄决裂的黑暗。   越是反抗黑暗,越是看见黑暗的深度、密度、浓度,越是发现自我在黑暗面前的弱小。很多年轻时候像他一样反抗黑暗的人因为“明智”而回到了传统,而他是死了心要鸡蛋碰石头。他无家可回,他不认传统为家。儒是吃人,道是吃人,同时也是被人吃;中国没有人,只有奴才与奴隶,连皇帝也不是人,回一个吃人的非人的家,不如在旷野做孤魂野鬼,不如径直奔坟。做旷野的鬼,径直奔坟,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还要有人格,奴才格奴隶格隐士格是万难做到的。他偏爱普罗米修斯,偏爱后羿和堂吉苛德。在“冻灭”和“烧灭”之间,他选择“烧灭”——而那些回归者,不就属于他说的“冻灭”一类?   我想知道,70年过后的今天,哪个可以真心地说,他离他很近。其实,我们真应该离他很近,他脚踩过的大地并没有本质的变迁,他看见的传统、政治、空气、奴隶依旧在,甚至我们后来呼吸的空气要更为让人窒息。我们跟他的接近该是可以通过土地与空气、人群与传统传感的。我们为什么感觉不到与他的近呢?我们遗忘了他,我们失去了对土地与空气、人群与传统的敏感,我们心不在焉,我们心在争做奴隶、做稳奴隶、做上等奴隶上。一个民族的人,一个国度的人,全体地失去对大地、对传统、对空气、对自我的敏感,要么沉沦于生存的苦难,要么沉醉于肉体的处置,它的愚昧与悲哀是不可估量的,它的明天也是不用预测与幻想的。没有真爱,没有真善,只有附庸于虚伪政治道德的做爱与做善。阶层与阶层、人与人的隔绝让沉沦有了足够的理由。我们的现实的严峻一点不比他的时代少。我们的现实是急剧的贫富分化新生了阶层,而不管是贫是富的阶层都失去了成为人的可能,都成为了物欲的等级社会与物欲的双重奴隶。   过去,我也是离他很远的,或者说我也是与他无关的。我也说过他的偏激、他的不宽容、他的干筋火旺、他的文学的异化。那是因为我不够了解他,更不够独立思考他。在今天他的忌日,我感觉我离他近了,很近了,我感觉到他踩过的大地在微颤,且留着他的脚板的余温,穿透过他的身体与灵魂的黑暗在穿过70年过后,依旧穿透了我的身心;我感觉我呼吸的空气是他呼吸过的空气,只是更为凝固,他的气息也凝固在里面;还有他蔑视的那些中药,在搀杂了西药之后显得更加凶猛。70年算不得什么,太阳照看的孩子的国度里,游戏还是一个种类,虽然我们晓得的游戏类别比他的时代要多。   他的死让很多人震颤,包括他的日本好友内山夫妇和鹿地亘夫妇。据版画家曹白讲述,鹿地亘夫人赤田幸子是这样给他报丧的:“她把我的手紧紧抓住,不停地抖动,两眼充满泪水,她颤着声音和我说……啊!咳……抖,赤田先生把它传给了我,我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像一段枯了的木头!”70年前的今天上午,很多青年艺术家忙乱在大陆新村9号,曹白和力群在为他画像,日本牙医奥田杏花为他做石膏遗容时,遗容上粘了他的胡须20根,由于没有戴假牙,嘴瘪得厉害,与他生前不太像。萧红这样描写了他卧室的陈设:   “一张铁架大床,床顶上遮着许广平亲手做的白布刺花围子,顺着床的以便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的方面站着抽屉柜。一进门的左手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立柜站在和方桌一排的墙脚,立柜本是挂衣服的,衣裳却很少,都让糖盒子、饼干盒子、瓜子罐给塞满了。有一次XX老板的太太来拿版权的图章花,鲁迅先生就从立柜下边大抽屉里取出的。沿着墙脚往窗子那边走,有一张装饰台(梳妆台——原注),桌子上有一个方形的满浮着绿草的玻璃养鱼池,里面游着的不是金鱼而是灰色的扁肚子的小鱼。除了鱼池之外,另有一张圆的表,其余那上面装满着书,铁床架靠窗子那头的书柜里书柜外都是书。最后是鲁迅先生的写字台,那上面也都是书。”   萧红认识他后,与他交往甚密,有时一天之内拜访他两次。她和他在婚姻上有着相似的遭遇。一天萧红上午去了,下午又去,他拉过藤椅站起来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萧红是突然离开上海去日本的,19日那天她就在日本。等到她回到上海,能去的便只是他的坟头。   下午1点,许广平、周建人商定租胶州路万国殡仪馆举丧,将他的遗体送往。冯雪峰代表中共介入他的丧事,发动群众悼念。他死了,身后事自然无法自主。作为文学家、精神领袖、旗帜被接管——当然是为了利用,便是从他的丧葬开始的。冯雪峰的地下交通员郑育之因为悼念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受到冯雪峰的严厉批评。毛泽东的名字被列入他的治丧委员会9人名单,但仅在日文的《上海日日新闻》发布。其它媒体发表的8人是: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内山完造,史沫莱特,沈钧儒,茅盾,萧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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