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原创] 山行

2020-11-14抒情散文薛暮冬
我总觉得身边有一个人。这人时而在我的前边,时而在我的后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晓得她在。她一直都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差一点就被一块乱石袢倒。我躲过了,却还是让一截树枝拦住了去路。我用手把树枝压低,然后从上面跨过去。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
  我总觉得身边有一个人。这人时而在我的前边,时而在我的后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晓得她在。她一直都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差一点就被一块乱石袢倒。我躲过了,却还是让一截树枝拦住了去路。我用手把树枝压低,然后从上面跨过去。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向山顶攀登。   这是一条幽僻的山路。这是一条被茂林荒草亲切覆盖的山路。这是我一个人的巨大的充满虚无的山路。我那么努力地哼着一曲原创歌谣,连眼泪也快哼了出来。她仍旧如影随形让我觉出了一丝无奈。她固执地走在我前面。我看见她一袭黑衣。她偶尔回过头来,目光里满是尘埃,幽怨。我觉得她似曾相识。我三步并作两步。我想超过她。我想把她远远甩在我后面。现在,一阵山风吹来。风把她吹得飘飘欲仙。她站在一块岩石上。她努力整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却没有用。她的两条细腿在风中颤抖。她固执地走在我前面。她固执地在我的山道上攀登。我仍然能够看到她的头颅载沉载浮。   我忽然莫名地忧伤起来。我不知道她还要再出现多少次。然后消失。然后再出现。布谷亲切地叫了一声。布谷就在那里。她栖息在一棵老树的阴影中,看起来比树更苍老。布谷在这里等什么呢?还有什么在向一只老迈的鸟不断走来呢?黑衣女人渐行渐远。她把我远远地抛在后面。她把我一个人遗弃在荒凉的山路上。她刚才在这里。现在她在我看不见的那里。布谷还在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黄昏。夕阳。山路。我。黑衣女人。这便是存在吗?这赤裸裸的存在,其实在这里已经好多年啦。因了黑衣女人的短暂缺席,存在被谁撕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女人在山路的拐弯处又冒出了头。我想喊她一嗓子。可是我没有喊出声来。我眼睁睁地再度看着她成了一堆移动的黑布。   我含辛茹苦地逃离了她的存在。我手脚并用地攀越这块横亘在山路上的如镜面般的巨石。我紧贴在石头上。我望着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我赶不走我自己。布谷还在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望着这块大石头。鸟鸣。山更幽。我更失落。我再也听不到红尘间的喧哗声和歌笑声。我看到石头上有一幅国画。这是一头站着的牦牛。只能看见它的头和三条腿。我一眼就认出了它。那是在四川叠溪海子。在四周青翠的山峰掩映之下,平静的海子犹如温润的软玉一般泛着粼粼的波光。而一头孤独无助的牦牛就栓在山崖边的石头上。牦牛的主人帮助我爬上去又爬下来,连续六次。我神智不清地做着各种姿势。朋友用数码相机纪录下了这一切。当我再一次俯瞰海子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那水面有点阴森,有点恐怖,有点令人不寒而栗。牦牛主人说,那下面埋着几千人哩,他说,没有人敢走近水边,水里的亡灵会随时把胆敢扰乱他们生活的家伙拽到水里判处死刑。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牦牛用冷漠的目光正冷冷地注视着我。   那是一年前的事啦。可是,现在,我哪怕闭上眼睛,我的眼前依旧又出现了许多面孔,许多树木,许多石屋。我又看见一个四川少女不堪身上的重负在黄龙景区独自垂泪;看见阿坝的盘山公路上一辆翻掉的客车一个少妇身上被各种利器或钝器制造出不止一处深刻的伤口血从伤口早已流光了;看见琴台路到处洋溢着喧哗与骚动再也找不到当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缠绵悱恻。我早就应该忘记这一切,我不知道这些记忆为什么在这个黄昏因为这个黑衣女人又再度集体复活。现在,我是在琅琊山中,在一条荒凉的被称为十八墩的山路上。这个女人,这个固执的女人,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我肯定见过她。只是我不能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其实是二十年前的事啦。也是黄昏。也是山里。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可是,我在回忆中怎么也拉不住她的手。虽然那时我们总是偷偷地接吻拥抱。我们甚至相互吮吸着彼此青春的气息。我们喜欢选择荒无人烟的山路上南天门。山头上风总是很大。这个苗条白皙的女孩就这样默默地望一眼我然后再默默地望一眼远山。趁没有人的时候,我们深入持久地拥吻。直到我的口腔里充满了她的甜丝丝的唾液。二十年后,她仍然是苗条白皙的。可是,这白皙苗条的还是她吗?她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躲就是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躲着躲着又擅自出现在我的山路上?我浑身是汗地在我的记忆里寻找,却只找到一些记忆的碎片。我不明白这些碎片的可靠性到底有多大。我索性用手中的三根茅草,编一个没有头的草人,而且,我不允许她笑。   风很大。谁的兔子在这条山路上奔跑。眼神低低地。要藏到那里去呢?有人喊我。那个黑衣女人。我居然还没有把她忘掉。其实,我一直尾随在她身后。我以为她已经消逝。我应该想到,她在。她还在。   她靠在一棵古树上。她的绷紧的性感的屁股在树干上蹭来蹭去。她包含有高耸的乳房的上半身向前俯下。她在上面。我在下面。还认识我吗,冬哥?一直不敢确认哩。听说冬哥每天爬一趟山,真有毅力。你不也是一样吗?我没有办法呀,你晓得,我差点死在病床上。我一边继续向上攀登,一边听她说故事。因为宫外孕做了几次手术,几乎连命都没有啦。我深表同情地看了她好几眼。忽然,她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一只四脚蛇正悠闲地从山路这边步入山路那边。我没有推开她的手。她微微地喘着粗气。她的身上依然有一股浮漾的暗香。她的迷乱的大眼睛依旧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她的额头虽然有着三尺深的沧桑但面部表情依旧生动依旧迷人。只是我永远不能看见的是,二十年来,是谁把她的肉体一再旋转到高潮然后怦然坠地;是谁在她的夜晚一再点起灯盏又灭掉光明;是谁在她的前胸后背一再涂抹无人能解的图画。   又一片云从我们的头顶上倏忽而过。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生孩子啦。她满脸虚汗地说。我说,这种情况很正常,两个人不是一样过一辈子吗?我倒无所谓,他是家中的独子,他老爸老妈经常嘀咕,烦死人啦。她气喘吁吁地说,真想逃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压低了嗓音,就你一个人吗?如果可以从头再来的话,我当然希望有一个知心爱人。她无限神往地说,我们在荒无人烟的空山中,在溪水边,随便找个山洞就住进去。饿了,摘点野果充饥;渴了,喝点山泉润嗓。拄着拐杖,穿着草鞋,在有着月光的晚上,和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一起流泪。你说,我的这种想法现实吗?当然不现实,你教唐宋文学中苏轼的流毒不浅呀!她涨红了脸,微笑起来。   我在她的怀里塞满了野花茅草还有一根树枝。她朝我妩媚地笑着,一如二十年前我们恋爱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把她揽在怀里。她没有拒绝。我几乎就要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是,我没有。不久以后,我就必须要把我的爱情献给我的妻子。这美丽的冲动正在沦为虚无。我也许再也不会遇见这位我曾经的恋人,再也阅读不到这忧郁的眼睛里所蕴藏的易逝的柔情,再也把握不住这婀娜的腰肢,醉人的体香。每一分钟都在消逝,而且永远消逝。我知道我什么都留不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随风而逝。   天快黑了,但没有黑。我们开始下山。她的手还在我的手里。走到石桥上,她松开了我的手。再度静寂。空气中洋溢着甜味。甜味也在我的嘴里。各种甜味。真实而又虚无。她微笑着。我抬起头来。那个黑衣女人固执地走在我前面。然后渐渐消隐在过去中。她在缩小,一边缩小一边消失。我看见仓皇的树叶,落在地面。粘在石板和贫瘠的泥泞上。我后退一步饶开落叶向前走去。我在这条被无数人走过的山路上千载独步,心里空虚而平静。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