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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姑的故事

2020-10-02叙事散文郭玉琴
大姑姑的故事有朋自远方来,心情自然是乐的才是,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春天的我竟然变的每一次都不胜酒力。昨晚离开酒桌的时候,是几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个朋友说要打的送我回来,我拒绝了,我说想一个人走回去,真的,每一次喝过酒之后都不想坐车,也不想要

大姑姑的故事
有朋自远方来,心情自然是乐的才是,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春天的我竟然变的每一次都不胜酒力。昨晚离开酒桌的时候,是几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个朋友说要打的送我回来,我拒绝了,我说想一个人走回去,真的,每一次喝过酒之后都不想坐车,也不想要任何人作陪,只想一个人沿着茫茫人海中的一条自己最熟悉的路途漫不经心的走走,一个人走着属于自己的地老天荒,天凉了,带走了天荒,地老了,何须有人为我记住此刻有着的彷徨和暗伤呢?!
清晨是窗外的鸟语花香把我唤醒的,因为是周末不上班,所以很不想早起,昨夜一个人好不容易才入睡,昏昏沉沉中还无声的流泪了一场。前两天先生走的时候说,我到外地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其实我是很惬意一个人居住独处的,有他在身边,我总要强颜欢笑一下,深怕他发现我是有不快乐的时候的,嫁他三年了,真的,他从来都只知道他有一个快乐勇敢坚强的妻,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妻背着他的时候是在怎样的舔伤口。很多年了,我习惯了一个人默默舔只有在故事里才能让人相信的伤口,不想被任何人察觉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伤口蔓延亦不想让伤口复原,我只希望岁月就这样静好着,我就这样在现世里舔着我这美丽的伤口,一直从心头到白头。人们常说三春光景,再过两天早春就要过去了,想必那乡下池塘边插栽着的杨柳又要万条垂下绿丝绦了,想起杨柳就不由自主的要想起闺中怨妇对杨柳的倾诉“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杨柳摇曳生姿,其实是不会让我悔恨起什么的,道是这个世界有一个我至亲的人,她若还在这个世上,若还能见到这河边的杨柳青青,我想她一定会悔恨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的千秋遗恨的。这个人的悔恨,我一直在感知着,即使她现在已经化为尘土,可她的苦她的痛,我愿意代天地万物为她感知着这苦痛的存在。我之所以要感知着她的苦痛,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一个和我有相同血液延续的人,她是我的亲大姑姑,和我的生身父亲是一奶同胞。
大姑姑虽然和我父亲是手足,但由于我祖母生下她间隔十二年后才又再先后生下我大伯和我的三姑姑、父亲、小姑姑,所以在我印象中,父亲和大姑姑是有代沟的。我们家本是世代书香门第,大姑姑出身在这样的家庭,本应该受到良好的知识熏陶才对,遗憾的是祖父书读多了读的有些迂腐起来,他和祖母都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害的大姑姑一辈子连豆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倒是那些女工,她很擅长做,我小的时候穿过她为我纳的千层底儿很舒服,鞋头上绣着的那些小花亦是精致美丽极了。虽然她不会写字,但是我从她的那些细致活上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的灵巧,惠质兰心。只可惜这样的灵巧的人就因为是女儿身被那样的腐朽观念葬送了,倘若她是生在现在,又会被塑造成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大姑姑虽然是生在丰衣足食的家庭,但是据我父亲讲述,她的童年和少年过的并不快乐。这主要原因是她是长女,在我祖辈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里,她来这个世上和我一样,都是不受人欢迎的,甚至祖父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还会拿她出气,祖母也因被人讥笑过“生不出儿子,断了香火”而怨气大发的没命的打她,打完她之后又自己一个人躲在墙角流泪。父亲说姑姑在十岁的时候,祖母就教她学蒸馒头,每蒸坏一次祖母就用带刺的荆棘枝条抽她一次,大概是棍棒底下出人才吧,打多了,我的姑姑的确被打成材了,成了一个里里外外的做家务的好料子,标准传统的贤惠女人。在我的家族里,有这样一句话一直被流传着,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男子走东又走县,女子锅前到锅后。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也曾想过把我调教成一个不用读太多的书只会做家务的好料子就行了,她老人家还曾说过,侄女像姑娘,将来我一定像我的大姑姑会帮她做家务,遗憾的是后来她发现我上了学之后除了对书感兴趣外,对女孩子喜欢做的那些纳鞋底织毛衣是一点天赋都没有,甚至做顿饭也经常是把锅烧瀑出来。如果说大姑姑是被打成材的,那么我是怎么打也不成材,不管脾气暴躁的父亲怎么惩戒我都没有用,我始终不会做家务活,对女工更是本能的抵抗,即使做了也是马大哈,做什么事情都只图快不图好,所以至今我也是惭愧的对身边的朋友说着,我是个乡野粗人出身,不比你们这些有涵养深度的,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多担待着,蒙大家宽容照顾,感激不尽啊。
大姑姑是十七岁的那年出嫁的,她出嫁的时候,我们家的家境也还是好的,按照传统习俗,门当户对,祖父将他许配给了一个同样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少爷,且我的这个姑丈娶我姑姑的时候还在学堂读圣贤书。虽说是媒妁之言,但这对小儿女夫妻起初却相处的感情甚笃,相敬如宾。如果真的能够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过下去,那么姑姑的这一生该有多好。偏偏就在姑姑生下第一个孩子,我的大表姐的时候,姑姑的公婆先后都去世了,又适逢“十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山雨愈来风满楼,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人人自危。听我的三姑姑说,当年我的这个姑丈为了躲过这一历史的劫难,在他家亲戚的帮助下,将自己过继给了一位守寡多年,且根正苗红的共产党员出身的远房婶娘。但是这个婶娘虽然膝下无子,却在收养义子的时候显得很是慎重,并且对我的那个姑丈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想喊她娘,必须和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免得受牵连。大姑姑在当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犹如青天霹雳,曾用一匹白绫悬挂在粱上,幸好被姑丈及时发现才留下一口气。是夜,姑丈和大姑姑好言相商,姑丈说,你我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俗话说的好,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呀,何必要弄得玉石俱焚呢?!于是,大姑姑为了姑丈的好,为了不悔掉姑丈的前程,终于点头答应了和姑丈离婚。离婚后,姑丈便娶了他婶娘的娘家侄女为妻,一个根正苗红的姑娘,并且很快被地方政府推荐保送上大学,数年后,分进一所乡村中学做教师,继而升任校长职务,直到退休,安度晚年,满堂子孙环绕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比起他的境遇,大姑姑在离异后是很不顺心的。因为身上背负了地主家庭出身这个可耻的称号,她带着大表姐也只能再改嫁给一个同样是地主出身的,到处遭人白眼,还时常被人拉到大会上批斗的男人为妻。我的现在的这个大姑丈当年娶我大姑姑的时候,就是一个死了老婆留下三个儿子的人,等我大姑姑带着大表姐过门之后,我的大姑姑一下子就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再后来她和我的这个姑丈又先后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俗话说,儿多劳母苦,可想而知大姑姑作为一个女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多子家庭,日子过的又该是怎样的含辛茹苦?!
我大表姐的抚养权在我大姑姑和她前夫离婚的时候是有约在先的,女儿随母亲。他们离异的时候,我大表姐不过刚满周岁,自离异后随大姑姑生长在一个后组合的家庭里,且又是日子过的十分的艰辛,吃苦头是再所难免的了。等到她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我的前姑丈来探望她,看到她身上穿的像叫花子一样心疼不已,于是又一次请求大姑姑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让他带走自己的骨肉。大姑姑那时候其实也是很希望他带走大表姐的,因为我那表姐长的跟我的前姑丈一样聪明,有读书的脑细胞,偏偏大姑姑那时候是没有能力供养她读书上大学的。大表姐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这件事情并不顺利。俗话说的好,有晚爷就有晚娘,我前姑丈的续弦在听说了大表姐要进他们家门的时候,也向我前姑丈和大表姐提出了条件,回来生活可以,必须从今以后只准叫她妈,不准再和我大姑姑有任何来往。如果还藕断丝连的话,就别想进这个家门。她提的这个条件虽然很苛刻,但我大姑姑为了女儿的前途,为了女儿过的好,咬咬牙也还是答应了。如果说大姑姑第一次和前姑丈分手,是为了委曲求全,她能从死灰般的沮丧里醒悟过来,坚强的活着,这样的磨难在我看来犹如蚯蚓割断尾巴后终于获得了重生;那么这一次和女儿的骨肉分离,从此想念却不能相认,这样虐代人性的脆弱,又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隐忍和执着,去守望云开见月明。
大姑姑为大表姐做出的这个决定的确是对她女儿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大表姐在他生身父亲的身边,学业上有了经济上的支持和保障,她很争气,十九岁就考上了淮阴师范学院,并且后来参加了工作之后又去脱产学习继续深造,现在供职于家乡小城的教育局里,其夫是师范学院的讲师,生有一子,现也成家,一生过的很稳定。但我这个现在已经有50岁的大表姐,心里头的那些暗伤也是外人所永远无法感知到的。她自离开我大姑姑之后,一直都迫于那边的压力不敢去亲近她的生母。
听说她在师范学院读书的那年,有一次偷偷的跑到我大姑姑家去探望了我大姑姑一下,不知道怎么走漏风声被她的后母发现,她后母在她回去后当即要赶她走并且扬言再不供给她伙食费,还骂她是穷命相,贱人生贱种。大表姐在她面前吓的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得罪她断了自己的后路,我的前姑丈因替自己的女儿说了一句好话,也遭她破口大骂,还扬言要和他离婚,毁掉他的仕途。于是我想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男人到底是窝囊的,夹在女人的裙钗下也无男人尊严可言了。中国是儒家思想占传统地位的,儒家讲究隐忍,所以读儒书的中国男人容易变的没骨气,难怪现在有机会跳国门的很多女明星宁愿为洋鬼子传香火也不愿意嫁没骨气的窝囊国人,跟着窝囊一辈子。
大姑姑一生共哺育了十个儿女,除了现在的姑丈前妻留下的三个儿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外,还有她的亲生的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2002年,大姑姑患脑血栓病重的时候,姑丈前妻的三个儿子都没有娶上媳妇,而她的亲身的四个儿子中,只有四哥娶了一个四川的姑娘,并且生了一个女儿,其他皆因家境条件差也还在打着光棍。她和我现在的这个姑丈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远嫁新疆,一个因爱上她前夫的侄子,为上一代人的恩怨而遭到双方家长的反对,两个年青人竟然被活活的逼死,一起偷偷的喝了农药,也算是作孽。
大姑姑去世的时候,我的大表姐没有来为大姑姑送最后一程。大姑姑要不行的那几天,我母亲和父亲一连几天都呆在他们家守着大姑姑。母亲曾叫姑丈打电话给远在新疆的三表姐回来,可临终前的大姑姑说什么也不同意叫她的三女儿回来,说是路程太远了,怕是赶不上,她在那边的日子过的很窘,不能难为她。大表姐在大姑姑病重的时候曾偷偷到我们家一次,给我母亲200块钱,说是请我母亲带给大姑姑。我母亲没有要,并对她说,她到这个地步也不缺这几个钱了,好歹还有娘家人在,还有娘家那么多的侄儿侄女,不会让她连一口棺材都没有的。你如果真当她是你母亲,你就去看看她,好歹你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母女连心,她想要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钱。只可惜的是,我母亲的这些话到底没有打动大表姐的心,说实话在这个人情淡薄如纸的社会里,我也不指责她什么,毕竟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况且她的那一边始终在给她施加压力。
早在我大姑姑没闭眼的时候,大表姐的后母就捎人带话来,大表姐不可以来为我大姑姑戴孝。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我大姑姑发丧的那天,突然大表姐夫又来棺材前磕头了,说是前姑丈叫他来的,并且是和表姐的后母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谈判才争取到的这仅有一点的能为大姑姑做到的。我哥哥作为大姑姑娘家的唯一的亲侄儿,在大姑姑过世的那天,为了赶上丧期盖棺,特地从福建厦门乘坐飞机回来,哥哥一进门就拉着脸质问大表姐夫,没有女儿来守丧,哪来女婿戴孝?!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母亲说你哥到底是娘家人,说起话来比起你那几个表哥还理直气壮,有威信多了。我的那几个表兄,见我哥哥发怒,本想插嘴,谁料没等他们开口,我哥哥又说了,今天谁想让我大姑姑走的不安,我就让他去做陪葬!在我哥哥放话下,大表姐夫那天终于也没趣的被他的几个舅老爷赶出了门。
哥哥奔完大姑姑的丧后第二天就返回了福建,那时我也因感情上的事情被困在福建没有自由身,自然也奔不了丧。大哥回到福建之后见了我就跟我说起了家里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哥哥一直都是很疼我的,他不让我回去奔丧是不忍我心里到了故地又对我那死灰般的感情再生无望的念头,徒增伤感。他跟我说大姑姑这一辈子过的太苦了,太不幸了,连自己的亲身女儿都不来为她奔丧。她的一切不幸都是那个窝囊男人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当初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妻别女,哪有今日的骨肉到死都不能团圆?!读书人,读什么圣贤书,这种人最自私最贱骨头,懦弱,靠裙带关系向上爬的男人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大姑姑过世算起来已经有七年了,七年了,人世沧海几变迁。这七年对我来说真是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一切都已经成过眼云烟,假如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假如人生真的有轮回,我不知道大姑姑会不会在她的那个生命舞台上再选择一次这样的决定,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前程,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一生,依旧放手,独自忍受劳燕分飞的痛苦,独自舔失却天伦的伤口,独自凄凉的伫立在青春没有流光溢彩的渡口,独自踽踽独行在辛酸贫困的生活里头,苦涩的喉咙含着一首她的后世子孙再也不忍为她吟在陌上杨柳枝头的歌。
花儿开好了,鸟儿都笑了,放飞眼泪于尘封大姑姑故事的那些滚滚红尘中,我想回乡下把池塘边的那些杨柳枝条都刻上我此刻结着愁怨的遗憾:悔教夫婿觅封侯。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09-2-25 21:02 编辑 ] 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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