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有个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01 编辑 <br /><br />

照片上有个我
武志强

　　照片上有个我，看见了吧，那个最遥远的，想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就是我。用我妻子的话说，我话说不了个话，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也是确是这样的，那个羞羞答答、鬼鬼祟祟的人就是我。我是想把自己遮起来，怕见人，我想让自己消失了去。我发现自己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我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差。我总是习惯在做着逃避的姿势，但是人总有无法逃避的时候，总有无路可退的时候。那样的话，他必须面对，也就是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灭亡的问题。我的生命不止一次面对这样的拷问。所以，我活得很艰难，我明白这全部艰难之于我生命的意义。我必须越过我身上一个个心理障碍，才能活下去。
　　我看人不敢正眼看，总要偷着斜眼看，有所发现的人就会说：“你这人，干吗偷看呢？不敢正眼看？”是这样的，从小就害羞，40岁在本质上还害羞。我羡慕那些在众人面前能从容自若、谈笑风生的人，他们端茶喝水都那么自然，而我不行，内在里做贼似的空虚，不安。即使在我的父母双亲面前，我也有点害羞、胆怯，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从容、自在。你看我成长的多么不正常，至今都没有长大，哭一次，成长一回，但最后还是长不大，那些眼泪就等于白流了。用我妻子的话说：“我在12、3岁就停止生长了。”我想她是了解我的，她说的有道理。她知道我的病态，了解我全部的人格弱点。我现在不怕把自己暴露出来。我裸露了自己的卑怯的灵魂。
　　既然长不大，那就还是个孩子，但外在现实是我已成人，且年已不惑。这种现象又该怎么解释呢？我在一切的会场上都感觉自己是孤立的，被抛弃的，不能融入群体的。我在根本上是一个孤单的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精神和心灵都孤单的人。我是在人群中感到害怕的人，因为我找不到足以自卫的东西，而且，我害怕受伤害。人群中我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这是我的本能反应。
　　所以我找到了文学，文学像是给我的心灵裹了一层薄膜，提供了一点遮挡和掩护，似乎使我多了一点后退的余地。我写作，但我又常常写不好。但文学多少还是减轻了我的孤单感，我靠回忆取暖，我靠想象靠近自己。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我就知道自己，只是我不愿看破，不愿承认那就是我自己，我想这自己会是另一个样子呢。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得承认，我还是我，我没有变，我就是那个孩提时代的自己。我相信自己在文学上也不会成功，这或许与我有过人生太多挫折有过，但在文学上我是尽力的，我很明白自己的局限。我也不贪图实现什么。我只希望自己能沉下心来。文学确是能安慰我，如果说人需要信仰，那么文学就是我的一个信仰，当然它不是唯一的，因为在有的时候，文学确实乏力、无助。
　　看见照片上的那个人了吧，那就是我，他想把自己藏起来，他想了好多年，还是不能把自己藏起来，所以只有这样羞羞答答、鬼鬼祟祟的在人世间混。他都羞于照镜，觉得自己很丑，他真的不愿看到自己，但是他又不得不看着自己，于是他一咧嘴就笑了，他觉得自己笑的很自然，很无私。他笑的很单纯，很善良，很友好，只是内心充满了忧郁。
　　这会让我想起我在12、3岁时的笑，我真的是没有长大啊。我也许永远都长不大。这也是一生。想想我在人世间扮演的角色吧，有时感觉真有几分心酸呢，心酸也不过是一把泪。
　　我看着照片上的那个我，他是那么遥远，有几分陌生，他为什么要呆在那个角落里呢？难道角落就是他最好的去处，这也正印证了生活中的他，把角落当作他最好的去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这就是他最好的喜好。 　　从会场出来的时候，已是夜晚，城市的灯火明耀一片，骑着自行车向前走去，忽然发觉我迷路了，我并不熟悉这个我已经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心里竟有点着急，高楼林立中，繁华与热闹中，人流穿动中，这是一个我陌生了的城市，说来可笑吧，但迷路的感觉却是真的。我似有所醒悟，回返了一段，在一个十字路口，忙问一个小伙子，“前面就是新建路吗？”
　　“不是。”
　　对了，这是南内环街，我想起来了，我向北骑去，只有向北才是对的，才能回家。一边骑车，一边回想会场上的那个我，他是多么不适宜在那儿存在啊。终于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问一位中年妇女，“这是什么地方呢？”
　　“什么地方？”她停下自己匆匆的脚步，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么解放南路怎么走呢？”我又问。
　　“顺着那条路走。”
　　哦，那条路，那是我此刻眼里很陌生而异样的路，它看上去有点昏暗，顺着它能到达大南门吗？我是有点怀疑，但是也只有走下去了。
　　我就这样骑了一段，去问旁边的一个人，“一直骑下去能到什么地方？能到大南门吗？”
　　“一直往前就是大南门。”
　　马路两旁建筑、景物在灯火中依稀呈现，我过去也似乎来过这里，我看见了一个儿童游乐场，路边一个母亲正给女儿拍照，女儿头顶戴一对闪绿光的“羊角”，做出天真的扮相，微笑着。因为找回了几分熟悉，我对前面的路有了信心。我终于到了大南门，从此开始的就是我很熟悉的路了。我看见城市上空的月亮遥远而模糊，有几分冷漠，那是个在城市生活中被人忘却了的月亮。冬天的夜晚，有几分寒意。
　　照片上的那个我也是遥远而模糊的，我甚至有点不认识他，不能相信他就是我，那个人一点都不美好，但他存在，为了某种需要，他还要坐在那儿，形象是那么不自然，甚至有几分猥琐，但我不能改变他，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他常常迷路，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为此他苦了自己。但是他又相信只有往前走，才有出路，才可能找到陌生中熟悉的风景，找回他自己，让心灵和肉体都回家。

　　照片当然是别人拍的，目标也并不专在乎我，只是偶然的把我也扫描进去了，所以我能够荣幸的又一次目睹自己的“尊容”，看看我吧，此时我就有点羞于看自己了，我一向是这样的，羞于面对自己，心里有几分做贼似的空虚和胆怯。
武志强 200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