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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家附近的菜市场

2020-09-16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我家小区东侧,有个菜市场。小区很大,处于城郊区范围。几年前楼盘在刚开发的时候,由于离城中心较远,较之其他楼盘的售价低很多。之后,眼看着县政府大楼即将落座于小区对面,楼价渐升,直至政府大楼建成全县百分之八十机关单位搬迁至此,不远处海边预建高铁

  我家小区东侧,有个菜市场。
  小区很大,处于城郊区范围。几年前楼盘在刚开发的时候,由于离城中心较远,较之其他楼盘的售价低很多。之后,眼看着县政府大楼即将落座于小区对面,楼价渐升,直至政府大楼建成全县百分之八十机关单位搬迁至此,不远处海边预建高铁的消息又越传越近,楼价更是直线攀升,乃至成为整个县城楼价的前几。小区分南北两个部分,北区以商品楼为主,包括少许返迁楼、经济廉租房。南区没有高价的商品楼,只有返迁楼和经济适用房。北区楼多人杂。小菜市场位于北区东部主路,从北向南,一直延续到南区东墙以北。没有谁的规划布置,时间久了,和农村大集一样,自然而然分出了不同商品的售卖地段,由北向南,依次是:海鲜、水果、菜贩子摆的大摊点、卖自家菜的郊区农民、老年服装。这是大致顺序,这个菜市场的摆布阵势,像情绪复杂的人一样,也有随心所欲的时候,比如,某一天,你也许会在卖农家菜的农民队里,偶尔发现一两个卖水果的老农。或者,到了夏季,在水果摊的左右某侧,多了个制作炒冰或者冰激凌的机器。再或者,突然在某个海鲜点的旁边,多了两个卖熟食或者自制小龙虾的摊点。变化的是位置和内容,不变的是丰富和便捷。
  菜市场,乍听起来,似乎是个有些俗气的名词。每每提到它,人们的眼里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诸如“喧闹的吵叫”“因为一个小化脑袋的黄瓜推来搡去互相争执、抻掖装黄瓜的塑料袋子”,或者“菜贩子从摊子上捡拾一个烂叶子或几个烂果子随便往原本就存有烂果烂叶发着酸臭味道的绿化带间隙随手一甩”等类似的场景,甚至鼻孔仿佛闻到了一种什么腐烂的味道。的确,在我所生活的这些三四线城市的郊区,菜市场的确存在着以上的不堪和窘态。甚至,有些时候,那些趿拉着布鞋卷着旱烟袋的老农,内急之下会纵身钻过绿化带,对着小区的围墙一阵猛呲,惹的路过的女人们转身捂脸,格外的尴尬和难堪。
  在谴责这些粗俗恶习的同时,每个人的心里,又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有自属的一份功劳:他们售卖的菜,都是从自己家菜园里采摘而来的,价钱比进货的菜贩便宜很多,而且新鲜水嫩,绿色环保,当然这些菜品也往往和他们的主人有相同的特质:普通、寻常。比如初春的菠菜、初夏的小白菜、仲夏的黄瓜辣椒西红柿茄子、初秋的倭瓜葫芦、晚秋的白菜萝卜等。
  越拉越长的菜市场,成了小区及附近村庄的老大妈们一个丰富的活动场所。这菜市场来的多好多及时啊,不仅物美价廉,而且时鲜便捷,随吃随买,简直就是天然的保鲜冰箱了。这还不算,几个好姐妹沿着不长不短的菜市场走上一走,东瞅瞅,西看看,摸摸这个,闻闻那个,不断对比询价,相互商量议论,看着不停闲,心里可敞亮快活着哩,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她们最愿意做的一件事情。喧闹的声音哪怕再喧闹些,拥挤的人群哪怕再拥挤些,对她们来说除了助兴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呢?渐渐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沿街络绎不绝的大妈们就离不开这菜市场了,这菜市场也自然离不开这帮大妈的关照和支持了。某一天,尤其天气或其他原因,热闹的菜市场和眉开眼笑的大妈队伍之间少了一个,如我一样旁的人看起来就觉得非常不适应,仿佛月光之下,一个人在走,背后却缺少了那个长长的影子。
  我也常常在菜市场上走,不过很多时候,关注的却是与买卖完全无关的事。比如有一次,听到菜市场的小贩们叫卖着“家里灌的纯瘦肉灌肠喽”,就觉得嘴里口水要流出来的样子,又走了几步,“自家种的紫皮大蒜喽”“顶花带刺不打药的嫩黄瓜喽”“纯手工熏豆腐干喽”……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地入耳,突然觉得天才的作家不是那些经年蜗居创作室笔耕不辍的人,而是这些为了生计费尽心思的所谓普通人。思绪顺着写作延展开去,想到那些站在讲台上给学生枯燥们讲着写作理论的老师,如果到这菜市场采撷一些接地气的鲜活事例该多好。比如让学生闭上眼睛,假设一个孩子们很渴的生活场景,然后请他们从句子里闻味道品滋味,说黄瓜,再说嫩黄瓜,再说不打药的嫩黄瓜,他们的味蕾和喉咙分别有什么反应,从而让他们明白鲜活的修饰在表达中的重要作用。完美的想象让脸绽放成一朵花。我上扬的嘴角,眼角,是小菜市场散发出的味道,此刻这味道汇成一条小河,滋润着我和我心里的小世界。
  有了上次体验后,我有事没事就来这小菜市场走走。无论是高兴还是沮丧,总觉得来这里一趟心就会卸下很多有必要没必要的担子,眉眼就会闪起光亮来。有时时间紧,哪怕只是走上几步,看上几眼,听上几句杂乱的声音,一颗心也能在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强烈的感觉到,我的脐带血里,存有一种特殊的成分,闻起来应该是家乡的黑土地味,这么多年我拖着同样的身体带着同样的大脑从不同的单位走进走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可我身上的黑土味总是那么强烈,接受不了的人嫌弃地躲开,接受了的人喜爱的走近,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和我周围那些亲密的人,不也是一个自然选择产生的菜市场吗?
  生活中,我是个粗人。站在琳琅满目的菜市场前,面对着一家又一家鲜艳的果蔬,我总是有点不知所措。一次,打算买几个桃子,在一中年男子摊贩前驻足,问这桃子甜不甜。他说甜。我说那就切块样品让我尝尝。他说当然可以。桃子分大中小三个摊点,价格依次由高到低。我在大桃子堆里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挑出一个,擦好让他切开品尝。他把刀子擦净,面对我挑出的桃子却迟迟不肯动手,我急着催他,他犹豫半天,突然一皱眉头,说:“你要尝,就尝个小点的桃子吧,这大的价格太贵了,我得赔钱啊。”我一听,觉得人家说的很有道理,就放下挑好的大个子,从小个子堆里挑来捡去,好不容易,又挑出来一个,随手擦擦,说来这个吧。原本以为这男子应该很痛快了,没想到他看了又看,手拿水果刀,又迟迟不肯行动。我困惑不解,问他咋还不动刀,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为啥总是挑这样的桃子啊。”我一怔,对视他有几分诡异的目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挑的桃子不甜,他没有底气让我品尝啊。实在隐瞒不住,又无法继续找理由让我换桃子,男子这才跟我交了实底:“光滑好看的桃子不甜,你看这皮皮鼓鼓,像长了斑块的桃子,才是好吃的。我这个人卖桃,你看,就是这么实惠,以后一定多来几次啊。”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被我识破了没办法才说的吗?我暗暗想着,却认真听着他的传授,观察起摊点上的桃子,在我眼里没什么却别的桃子,仔细一看还真是不一样啊,有的光滑好看,黄里透红,有的粗糙之极,像干活的庄稼人皴裂的手背。色彩看起来不怎么水润,可这才是所谓的桃中极品呢。男子一边给我讲,一边用他售卖的桃子做示范,真真是给我上了很实用的一堂课。之后,我美滋滋地把这个经验告诉其他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并且,每次从小菜市场上走,都无意间撇一眼那个卖桃男子曾经的位置,有时那人在,有时不在,位置空着或者占上了卖别的货的其他人,无论哪种情况,都让我感觉到生活凸出起来的质感、丰满及新鲜,同时也感受到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单薄与干瘪。
  每天经意或者不经意间,我都要路过这菜市场。它实际上早已成为我不可切割的生活的一部分。与我相比,母亲更多的时候是直接与菜市场打交道的,她经常把一小袋子一小袋子物美价廉的农家菜园子出品的菜带回家。从那些售卖果蔬的菜农里,她一眼就能看出和她有着精神亲缘的那些人,她人生的很大部分,曾经和他们发生过重叠,因此,母亲深知他们的善良和艰辛,也愿意把折叠齐整的零钱交到他们手中,兑换那一小捆一小捆梳理齐整的蔬菜。那些蔬菜的味道和生活习性对于母亲来说是那么熟悉,全都是老家菜园里曾经被她种过的。而那些从远方运购过来的错季蔬菜,除非特殊时节招待客人,母亲则很少选择它们,也许是价格对于她来说有些贵的离谱,也许是别的原因,我家的餐桌上,很少出现它们那些贵宾的身影。时间久了,我们一家子的胃仿佛都被这接地气的农家菜驯服了似的,每每遇到它们,就胃口大开,吃的尽兴,而那个别的高档菜,却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
  就是一个这样的菜市场,在所谓的城乡结合部存在着,有它的低级不堪,也有它的朴素单纯。可就是这样一个摆不上台面的菜市场,却平衡着一个个普通人家的日子,饿了,可以去找它,烦了,可以去找它,累了,可以去找它,甚至几岁的孩子,闹脾气了,大人们也可以牵住他的手,说来吧,带你去菜市场玩去,那边声嘶力竭的哭喊竟然也能戛然而止。菜市场上愉快的走着各种身份的人,衣着气势都彰显着他们不同的身份,甚至文化程度,甚至地域特色。这个小区居住着不同地方的人,尤其是一些大城市的,很喜欢离此地不远的大海,和因海风、绿地而带来的一份独特清幽,加之与大城市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的楼价,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他们很多喜欢远离大城市的喧嚣,来这方朴素的地带过一番深居浅出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些来自大城市的人,有大学教授,有桥梁专家,有成功商人,当然,更多的是退休后的白领,他们无一例外地会喜欢上这个看起来有些糙陋的菜市场,尤其喜欢那些衣着同样糙陋的弄人们售卖的那些蔬菜。乍一看,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可仔细一想,就明白,人老了,就真的想接近一些和生命的根有关系的东西了。只要能牢牢抓住些什么,让一颗心踏实着平静着,那些外在的繁华和色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生活和日子,都是沉甸甸的。我想,正因如此,人们才越来越离不开这接地气的菜市场。它不仅仅可以提供身体以物质滋养,更可以让一颗心,在深入其中的瞬间踏实沉静下来。仿佛我们的脐带血我们的母系根基,又仿佛久远岁月里那些布满皱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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