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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与根石交谈的人

2020-09-18叙事散文刘彦林
我非常钦佩那些能和树根、石头倾心交谈的人。在我看来,他们是真正意义上心怀葱茏诗意与磅礴才情的人。的确,他们才是令我刮目看待的人。立春前一天,是个阳光播撒温暖的日子。正月初四的太阳,已经饱含融融的春意了。在阳光里,我和那些被刀砍斧凿而成的根雕

我非常钦佩那些能和树根、石头倾心交谈的人。在我看来,他们是真正意义上心怀葱茏诗意与磅礴才情的人。的确,他们才是令我刮目看待的人。 立春前一天,是个阳光播撒温暖的日子。正月初四的太阳,已经饱含融融的春意了。在阳光里,我和那些被刀砍斧凿而成的根雕相遇,也与周身遍及花纹的石头相逢。虽然初遇在偶然之间,似乎却是不可置疑的必然。让人滋生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根石的主人,是和我年龄相差无几,却被我称作姨父的人。几年前,他突然对在别人眼里是柴薪的树根和砌墙盖房都不能派上用场的石头产生兴趣,而且日益浓厚至不可舍弃的地步。其实,他仅是一个农村初中毕业,至今还依靠几亩土地刨挖光阴的人。早些年,他贩过木耳、板栗、山药、五味子之类的山货。可是,谁也说不清他是如何被树根和石头深深吸引,而且多年来矢志不渝、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的?在他家不算宽阔的院子里,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树根;屋里屋外,摆满了树根做成的根艺摆件。当然,还有数量不多的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石头。不用说,他是个善于和根石交谈的人。 我也算个喜欢和根石说话的人。他家所有的根石,我很乐意用心去欣赏。可是,由于天赋不足和慧根太浅,更多的时候仅停留在欣赏的层面,我的目光里流淌出的更多的是欣喜、羡慕和赏识,是对他借助锯子、斧子、凿子和砂轮等简单工具创造出的妙趣横生的根雕作品的敬佩、叹服与钦羡,我也想读出这些根石内心要说的话语、情感、哲理、思想、箴言……可是,我无法和它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根石在我的对面,和我保持着既定的现实距离;即使我用手掌去抚摸,甚至坐在它的怀抱里,我感受到的只是树根的粗糙与光滑,是树根冰凉的体温,坚硬的骨骼与肌肤。我们之间,好像无法对接上心灵的导线,我的思绪、思维、情感传递不到它们的体内,它们的心理振波我也接收不到,更破译不出它们所蕴藏的涵义。因而,我们都触摸到了对方埋藏太深、浓稠的短时间内难以稀释的陌生。 在那些根雕面前,我更多的是珍藏欣赏时的愉悦,以及欣赏过后的茫然和失落。他家的屋子里,那些摆放无序的根雕,大件小件的杂乱陈列着。那个被掏挖成沙发的,粗细不一、纵横交错的根充当了腿部,打磨成的光滑的半圆形平台,就是安放屁股歇息的地方,而靠背由四个疏密有致的粗根组成,高至脖颈,斜度适当,左右稍低的部分可安置手臂;那个形态奇异的茶几,上面的平台边沿曲扭、弯转都保留了自然的形制,腿部众多的细根里,确如“小世界里乾坤暗藏”,从不同的角度能看到不同的动物——前面看如静立闭目养神的老虎,侧面看则像行走稳健的狮子,后面看又如脚踩祥云的麒麟,而局部又可以看出更多的形象来;摆在另一个屋子里的柏木茶海,长约3米,宽2米有余,依照树根的分布被制成高低错落的平台,白皙的木色衬托出褐色的木质花纹,真是妙趣天成,让人赏心悦目;在这样的茶海旁,和志趣相投的亲友煮茶品茗,倾心交谈岂不是美事?而且,所有人的坐具,都是树根做成的沙发、小凳,岂不又荡漾着寓居清幽山林、远离闹市喧嚣、避开纷繁琐事、忘掉人心难测、尽享宁静淡泊的人生情趣? 那些小件的根雕,都是在最大限度保留树根自然形态的前提下,稍作取舍、掏挖、削凿、剖光而做成的。太小的,只是砍掉琐碎的细根,把和主干相连的那端用锯子剖成平面,即是一个情趣顿生的小木凳,或者是一个可以承载碗碟、调味、筷勺等餐具的小木桌。而根须没有奇异之处的木桩,又被雕刻成了人物摆件。自然形态好的,可做成猴子、小狗等动物,也可做成仙鹤、老鹰等飞禽,更有做成走兽的,栩栩如生,各自成趣;那个靠在墙角的树根酷似张牙舞爪、腾云驾雾、傲游太空的金龙,大都各取树根的所长,神似胜于形似;无有特别之处的,也可以雕刻成人物,或老态龙钟的寿星、面目可怖的钟馗,或衣鈌飘飘、身腰纤细、眉目传情、脸庞颦笑、顾盼生辉的仙姑秀女,更多的被雕刻成了身材魁梧、穿甲戴盔、手握偃月刀、目光迥然、美须飘飘、面带威严的三国名将关羽,这或许是为迎合民间将其视为财神的心理而做的。当然了,姨父在和这些树根交谈之余,也是需要吃饭穿衣、养家糊口的。因而,他的这些根雕作品,也为他换取了一些经济效益。听说,那个搁在山墙跟的大沙发,已经有人出价一万六千元了,还没有达到他预期的金额呢。 那些为数不多的石头,也在为这些树根增添着光彩。不用说,姨父也在和那些石头交谈中,获得了不少创造的灵感,以及繁忙与辛劳中汲取到的精神满足、愉悦和别人无可懂得的享受。他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奔忙着,劳作着,收获着,快乐着自己的快乐,幸福着自己的幸福。那方在黧黑的底色里,镶嵌了难以计数的如梵高画笔之下白色的燕子的燕子石,像极了浩瀚夜空里派生出的众多光芒似火焰的上弦月,互不雷同,又互相照应,更相互牵连,共同组成了奇妙无比的灿烂星空。那个像一座尖峭的小山的青石,表面镶嵌着星罗棋布的螺纹形物件,一如成百上千的核桃般大的蜗牛在悄然驻足,在凝神沉思,在栖息安眠,于睡眠中安卧在泛动着美梦波澜的摇篮里,独享一份难得的恬静与美好。姨父看我对着它出神,才告诉我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可遇不可求的动物化石,那螺蛳般的坚硬的深青色块体,正是一个个休眠于石质内部有亿万年的小蜗牛。至于它们如何被裹进了石头的内部,获得了另一种形式上的永生,而且排列的如此距离均等,只能凭依猜测了——要么是火山爆发的岩浆吞食了它们的肉体,或者是海水退潮时将它们在青石上永久挽留,时日久远,镶嵌其间,成为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而这些蜗牛,能告诉我们它们生命的劫难,它们命运的苦悲,它们生存的境遇,这是我们可以感受到,聆听到,体悟到的,而它们所蕴含的曾经的秘密,以及更多身体上的奥妙,却是需要科学人员去解读去探求的。我想,在这一点上,即使是能和根石能对话的姨父也是知之甚少的啰。 当然,那些遍布白色纵纹、横纹,以及纵横交错,似是杂乱无形,实则可以找出山的脉络、丘壑、丛林、山径、房屋、人迹的石头,可以看作是在青色的石头上随意雕刻出的一幅写意泼墨山水画,或者可以找出狗、马、牛、蘑菇等事物形态的石头,它们在这个化石前都是低微的,是可以忽视的,包括他送给我的那块从清水县带回的青绿色的可以搁置在案头作为观赏的石头,都没法和它形象之外具有的价值相提并论。在这里,我所遇到的石头,不包含那些能工巧匠在各种玉石、奇石上雕刻的臆造山水、虫鱼、花草、鸟兽以及假想的人间仙境。姨父作为一个农民,作为一个偶然对根石发生兴趣的人,虽然和那些什么艺术家、什么雕刻大师不能相比,但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出了这么一位自我摸索、不求闻达的民间根石艺人,却是值得我打心眼里崇敬与仰视的。因为,曾在师范学校美术兴趣班蹲过的我,至今画不好一幅水墨的竹子,也写不出一手可以叫人恭维的毛笔字,甭提把面目狰狞的树根做成形神兼备的根雕,更不会把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打磨成意趣盎然的观赏品了。究其根由,我觉得最关键的是,我不是一个能和根石倾心交谈的人,也是一个不能破解根石心灵密码的人。 谁说不是呢?能懂得石头的心思,能读出树根潜在的形态,这样的人本身就不普通——有他的特异之处:对着一块石头,他的脑海里能显形更多的艺术元素,色彩的,光泽的,形态的,高矮的,粗细的,质地的,纹路的,他总能破译石头的语言,能读懂石头的灵魂符号包含的意义,知晓如何把一枚石头的思想精髓最大化地表达出来。对于纷乱的树根,更是需要删繁就简的功力,透过表层的障碍挖掘出蕴含的艺术元素,怎样能让树根的精神境界更精妙地呈示出来,而所借助的仅仅是简单的工具。其实,在斧砍、下锯、下刀、下凿之前,那些根石最终要显露的形态已经在他的心间毅然而立,心中有成竹,心中有景物,心中有情态,心中有神采……他只需一步步向那个心中的形象努力接近就行了。这一切无需怀疑,皆源自他的心中有根石,根石的眼里也对他充满了信任和折服…… 因此,我不仅一次地暗下思忖:能把树根雕刻成艺术品的姨父,一定能触摸到根石的体温,能读出根石的心思,与每一个根石都能建立深厚的情谊,并且他也对根石无所遮掩、心怀坦荡和毫无保留;而根石,亦能对他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瞬间心领神会、不惧疼痛、懂得舍弃,也相信自己的价值能在他的手中得到最大化的体现,于是只要走进他的艺术气场,就心甘情愿地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体上挖掘出他想得到的那种艺术效应。那时候,他们都真正懂得了对方——它对他是真正信任的,他对它也是心无杂念的,而且满怀忠诚和执著……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4-2-11 10: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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