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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年】祖孙的年

2020-09-18叙事散文李兴文
天下苍生,未知有多少正在感谢上苍如此浩荡无涯的恩典——这个冬天对这一隅天地的眷顾竟是这样情深意笃以至于到了持续晴朗的地步,仿佛所有的冬天本来都应该是这样阳光灿烂的而终于变得连续舒朗起来。阳光照亮宽阔的广场,好像照亮了追逐时尚的那些女人们空旷
  天下苍生,未知有多少正在感谢上苍如此浩荡无涯的恩典——这个冬天对这一隅天地的眷顾竟是这样情深意笃以至于到了持续晴朗的地步,仿佛所有的冬天本来都应该是这样阳光灿烂的而终于变得连续舒朗起来。
  阳光照亮宽阔的广场,好像照亮了追逐时尚的那些女人们空旷辽阔且裸露出小半个来的胸膛。浓密的阳光更像初夏绵绵不绝的雨,稠密的雨线洒落广场,聚集在广场,然后左冲右突流向每一条街巷和每一道门窗。阳光真的那样丰沛,那样丰沛的阳光让越来越近的年关越来越温暖。像羊群游走在阳光照耀下的草原上一样,奔走在明艳广场和阳光集市上的人们,他们脸上的喜色看着看着就变成了随风顾盼的纤纤新柳和容颜粉嫩的灼灼春桃。
  集市和广场毗邻而居。
  瞅准一个刚刚出现的空当,一头华发的半大老头儿把电动三轮车开进去,停放稳妥,然后回头去看,车厢里,从头到脚包缠得严严实实的婆孙仿佛一老一少两只毛狗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冬眠,醒了,睁开眼四处张望,仿佛开始天真烂漫地寻找长梦中依稀出现过的春天。他们解开了缠头、脱去了棉帽,广场上汹涌澎湃的阳光浪潮立刻接纳了他们淳朴天真的脸庞。婆孙在笑,开三轮车的爷爷也在笑,他们聚集在一起的三张笑脸就像初夏的野棉花开花了,正好就是这样一朵,绽放出来的正好是水灵光鲜的三个花瓣。
  两个老的,真正的缠头裹脚,他们的一身行头极像出征武士的装束那样紧凑而完备。解除一部分“装备”之后,又像出征之前必然要大饷一样,祖孙三人在最近一个小吃摊位的长凳上坐下来。摊主卖的是酸辣米皮。
  抑或是尚未亲尝但首先闻到了调料散发出来的酸辣香气,孩子先把自己的嘴唇舔了一舔,然后目不转睛地盯住摊主干净且麻利的两只手。他的喉结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虽然他现在还没有长出喉结来。四周的阳光越来越浓烈了。
  老妇再三关照摊主“烫热一点!烫热一点!”摊主深知其意而未敢怠慢,她的两手变得更加麻利。很快,摊主就把烫得很热的调料汁浇到碗里的米皮上面。调料汁是黑红色的,米皮是雪白的,孩子的黑眼珠好像随之发出深红的光来,他稚嫩而生机勃勃的肠胃早就像雪白的米皮那样在急切地等待色浓味重的抚慰了。
  摊主笑意盈盈地把第一碗米皮递到老妇手上,老妇又让给老头儿,老头儿毫不迟疑就递给了孩子。那是他们可爱的孙子。幼小且可爱的孩子早已把筷子捏握在手,现在他开始用筷子迅速但也不无生硬地翻动碗里的美食。孩子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汗毛都开始发出兴奋的光。
  老妇贴近孩子的耳朵叮咛又叮咛:“慢一点吃,不急!慢一点吃!”不过孩子的嘴里还是发出一连串欢畅悦耳的吸溜之声。雪白的米皮经过浓厚调料汁的浸染变成了鲜艳的黑红色,更加滑爽也更加诱人了。那样滑爽且诱人的米皮从孩子的唇间席卷而入,清澈透亮的鼻涕仿佛积极响应或者即兴唱和一般从鼻孔里趁兴而出,好像对浓香、滑爽的米皮同样兴味盎然了,但两条清澈的清流总被认真进食的孩子很有节奏地吸进去,然后再淌出来,再吸进去。孩子处理鼻涕清流和爽滑米皮的本领很高,事实上,鼻涕和米皮各自进出两不相扰。
  老妇好像感到那两样东西并不协调的一进一出肯定会两两相扰,她就用面巾纸为孩子拧去不安分的鼻涕,孩子的进食更加畅通无阻,先前复合的、极其相近的吸溜之音终于变得单纯。未知何时,老头儿已经不知去向。老妇好像很清楚她的老头儿一定不会走远,她满有把握地朝着人声鼎沸的集市望了一望。
  孩子很快食毕,他居然出汗了!显然,他正置身于曾经的盛夏或者将来的盛夏,总之,孩子一定不感觉到冷。多么可爱的孩子,简直像传说中的“善财童子”,他竟然能够那么熟练地使用筷子,那派头,那架势,足以让世界上所有不会用筷子的人惊讶得无话可说。多么可爱的孩子,他吃饱了,吃满意了,他那么亲切地看着他的祖母,笑着,仿佛看着一朵硕大如太阳脸庞一样的向日葵。孩子稚嫩而可爱的脸庞,更像初春雨后天晴时候的太阳。却无法知道,昨夜的明月西斜以后,漫天疏淡的星光走访每一个熟睡中人的梦境的时候,可爱的孩子是否同样有梦,是否梦见远在他乡的爸爸妈妈,是否梦见他的爸爸妈妈所去的城市,那样的城市里不眠的人是否可以在夜半时分看到漫天疏淡的星光……
  多可爱啊,向日葵一样的孩子!
  轮到老妇吃米皮了,那是城里才有的东西。那种本地小吃必须有惹人流涎的红油辣子,必须有香破口的调料汁,调料汁里面必然少不了大蒜和醋。雪白细滑的米皮经调料汁拌过之后油油的、滑滑的,喂进嘴里,在口腔里愉快地打个转儿,滑下食道,去了最应该去的地方,那时,虽然再也感觉不到浓香与滑爽了,但认真进食的人心里一定会感到舒适且安稳。刚才,可爱的孩子一定享受到了应该享受到的诸如此类的所有快乐。
  老妇食毕,与孙子相依而坐,看上去酷似一对祖孙猕猴吃饱了坐在不折不扣的冬日艳阳下静思默想。
  老妇不时张望一下人声嘈杂的集市。而孩子,不停地转动花椒仁儿一样乌黑的眼珠,看着广场上那些踩着“滑板”愉快飞翔的另一些孩子,虽不认识,但那些孩子的年岁跟他差不多。
  老头儿来了,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子放进三轮车厢,脱去棉帽,抹一把前额,仿佛在说明他居然在冬日里抹去了一把滚烫的汗珠,或者抹去了汗湿的前额上天长日久的积尘,以便给慷慨而热烈的阳光让道。他那样抹一把前额抑或也是在向老妇如实禀报:他们想要的那些年货都装在蛇皮袋子里了。那些丰足的食材将会成为它们未来相当长时间里的安乐和幸福,那些快乐当然都是关乎年节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儿仿佛一头卸去重负的老骆驼,现在又顺理成章地见到了他的那一只相濡以沫的母骆驼和那一头可爱的小骆驼。
  现在轮到老头儿吃饭了,还吃米皮,是城里才有的酸辣米皮。老头儿关照摊主红油辣子要放得多,醋要调得多,调料汁水一定要烫得更热。调料汁水是用中草药制成的,有大香,有草果,这个,老头儿是知道的。那时候,老头儿的眼睛里闪烁着充裕牧草的光芒。
  老头儿每吃一口都要看一眼他可爱的孙子,好像还在对孙子说着什么,但孩子好像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本能地地转动眼珠,认真盯视着广场上那些踩着“滑板”轻松愉快地飞翔并开心言笑的孩子,那些孩子的年岁和他的年岁真的差不多。
  老妇又不见了,她显然也去了集市。
  老妇很快就回来了,两只手上满满当当地带着一些东西,有些提捏在手上,有些悬挂在肘弯。大捆的“魔术弹”以及多种烟花炮仗,一只大红灯笼,一架彩色玩具风车。一捆海带,一捆粉条,还有速冻的汤圆、速冻的水饺以及名牌的火锅底料。老妇欢笑着从阳光下走来,看上去酷似一个四处游走的货郎,又像一只肥大的老母鹰朝着他的老公和雏鹰高兴地挓挲着喜气洋洋的羽毛。
  这是冬日里最冷的日子,但阳光一直这样慷慨地照着,并且没有很快就走的意思。太阳现在很眷顾这些为了年节奔忙也为了年节而喜形于色的人们。在冬日,太阳最慷慨的赠予就是这样丰盈且热烈的阳光。祖孙三人就在这样的阳光之下,他们真是太快乐了!阳光下的小城真的好像在多年以前沉入一段晦暗岁月塌陷后形成的深湖,沉睡太久,如今它终于复苏,从晦暗岁月的湖底漂浮上来,跳荡在阳光的海面上。在这样日光汹涌澎湃的海面上,远远地漂来了一只古朴的大船,那就是年。
  祖孙三人回到三轮车上,静静地坐看阳光真心实意地照着小城和小城里的人们。阳光照临的地方无分贵贱,谁都可以自由享用。祖孙三人和广场上熙来攘往的人晒着太阳的样子好像春日里蓬勃而发的新笋。小城很拥挤,很嘈杂,也很温暖,也很安宁。南腔北调的叫卖声,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的网络红歌的哗然震响,好像蚯蚓一样把开始解冻的土地殷勤拱动。
  “你看那儿,娃们穿的衣服,多好看啊!”老头儿说,他的神情就像一大群攒聚起来快乐飞舞的蜜蜂。
  “别看了,儿子媳妇儿不是打电话说了嘛,他们会把孙子的衣服买好了寄回来的!”
  老头儿不再吭声,但他对相中的娃娃衣服明显有些恋恋不舍。他一边侧头看那些衣服,一边启动三轮车。三轮车极不情愿地挪动了,它留下的车位空缺立即被另一辆车填补。
  祖孙三人并没有带走城里的阳光,他们也带不走。再说,他们将要回去的地方一定不缺阳光,那儿一定是乡下,宽敞的农家小院有些空旷,新修的小楼有些寂寞,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回去。回去之后,他们要按时犒赏那些填充空旷、帮他们赶走寂寞的鸡、猪、鸭、鹅。这么好的冬日阳光一定也在照着它们和它们的圈舍,一定照着新年健步走来的那条大路,一定照着将要张贴新对联、悬挂新灯笼的大门,对联和灯笼都是大红色的,这个规矩是绝不会改变的。他们一直记得,当新年的步履踏进大门的时候,古老而温馨的年节,一定是属于他们祖孙三人的。
  清明而温暖的天空收罗了许多这样相近的故事:孩子,是无数的孩子,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他们的祖父母很像祖父母所讲的故事中的“九头鸟”或者“九尾灵狐”,他们坚信他们的祖父母是不会老去的,世上最亲切最可爱的祖父母们一定永远陪伴他们的孙子们永远守候属于他们的端庄秀丽的年,他们和他们的祖父母一定永远健康、永远快乐。
  201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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