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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从乡村一路走来的母亲

2020-09-24抒情散文章骁
1.一个晴朗的上午,我驱车去一个位于国道旁的乡镇看望父母。父亲在镇里工作,母亲随父亲一同住在那里。来到镇政府的大院,只有父亲在屋里看电视。父亲说,母亲街上打牌去了。我笑了笑,出了政府大门,寻了过去。母亲就在离院门不远的一个杂货店门口。和母亲
                      1.   一个晴朗的上午,我驱车去一个位于国道旁的乡镇看望父母。父亲在镇里工作,母亲随父亲一同住在那里。来到镇政府的大院,只有父亲在屋里看电视。父亲说,母亲街上打牌去了。我笑了笑,出了政府大门,寻了过去。母亲就在离院门不远的一个杂货店门口。和母亲同桌玩牌的一位妇人老远就看见了我,冲母亲喊,阿姨,你儿子来了。母亲迅速起身来,慌慌地把手里的纸牌朝桌上丢了,转过身来朝我笑道,青青,你来了,我闲着就在这里玩一会。呵呵,这就回去。母亲脸上,喜悦里夹杂着一丝令我尴尬的羞涩。我连忙上前,扶住母亲的肩膀说,娘,你玩你玩,我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们。   这是我的亲娘,今年55岁。一个在泥地里滚爬了几十年,如今却偶有闲意在墟镇轻松玩牌的女人。                       2.   从根子里说,母亲应该不能算是农民的。外祖父是江西第一所革命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曾在县、市一级任领导干部,因文革迫害最终选择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儿时的母亲随外祖父辗转于市里和县里,说市里的方言,扎小花辫,唱戏跳舞,从幼儿园起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然而,母亲的命运因为一场残酷的政治浩劫而改变。在始于1976年的文革中,外祖父遭遇小人暗算,成天被抓去批斗,受尽体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在一个昏暗的傍晚,年幼的母亲,独自一人用大板车拉着遍体鳞伤的外祖父回家。在惨淡的油灯下,母亲一边帮外祖父擦拭伤口,一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凄凉的幕色中,在一个潮暗的屋子里,母亲紧紧地握住外祖父的手,直握得发烫。   那一年,母亲才七岁。                       3.   母亲没有想到,自己会嫁到一个山窝里。这段姻缘的促成,源自于当年建造一座名为“谷中电站”的工程项目。为了这个浩大的工程,县里组织了大批青壮年去参与劳动。来自各个公社的青年男女,集聚在这个叫做“谷中”的山旮旯里。母亲和父亲分在了同一个队里。当年的母亲风华正茂,身上沾着难得的书香气息。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一堆以农家子弟为主的人群里,显得格外醒目。神差鬼使,母亲单单就看上了骨瘦如材的父亲。在后来和母亲闲聊时,母亲告诉我们,那时看上父亲的,是一个男人身上的志气。所谓的志气,就是父亲虽然身板削瘦,却能够左右肩并用,同时挑两担沙石上岗,在队里,赚的工分总是最多。   在那个年代里,“门当户对”的择偶观念在大部分人的心里根深蒂固,而母亲却固执地用自己特有的价值观来选择赖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历经生活磨难的母亲,从外祖父的沧桑里,看透了生活的内质。母亲懂得,美好生活通常掌握在有能力创造的人手中,既有的通常没有永恒。                       4.   母亲的真正乡村生活,应该从嫁给父亲开始。母亲身材矮小,却能够在一大拨高大的妇人之中出类拔萃。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浪漫而纯正的田园诗人。无论是黄土黑地,稻田池塘,母亲都能够把辛苦枯燥的农耕劳作当作诗来吟诵。烈日下,暴雨里,田地间,菜园中,母亲的身影始终保持着轻盈和欢快,浸满雨水或是汗水的眼眶里,一双灵动的眸子,总是闪烁着希望的亮光。这样的一个女人,给原本苦涩不堪的家里带来了无穷的生机。   几年之后,曾经受尽村人欺负的祖父,开始昂头做人了。令祖父骄傲的,不仅是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娶到了一个山外的漂亮媳妇,更重要的是,短短几个年头,我家弃置了那几间破茅屋,搬进了宽敞明净的新房。   村里别家的男人见了我父亲,一个个说,你命真好,娶到了一个福星。父亲也把这些话说给母亲听,母亲笑得象朵花,指着父亲的鼻子说,我当时可能是中了邪,竟然看上你这么一个穷小子。父亲无语,只是歪着嘴,傻傻地笑。                       5.   母亲的明智,不仅懂得改变贫困的生活。父亲成家后,我两个叔叔还在念书。作为大嫂的母亲,对两个弟弟的学业费尽心机。为了给叔叔攒学费,母亲起早摸黑,磨豆腐、卖百货、抗木头......二叔去县城念高中,母亲甚至把自己结婚的新被袱挂到了二叔的肩头。奶奶去世早,长嫂为母。母亲选择把两个叔叔的学业作为整个家庭信念追求的至高点,这份意念,让母亲在家庭的地位和父亲五兄妹的情感世界里陡然上升,甚至升到了一种似乎要仰望的境界。这从几个叔叔和姑姑之后的许多年来对待母亲的态度里可以解读出来。每年除夕,几个叔叔从省城回家过年,年饭桌上,除了敬爷爷奶奶的酒,总是一个个要单独端了杯来敬母亲。对待一个从外地嫁过来的女人,如今已经发达的两个叔叔能够谨慎地敬重到这么一种程度,在他们心里一定有某些震慑灵魂的东西存在。   母亲不是神,但母亲一定是个经典的女人。                       6.   母亲对我的影响,体现在言语上的记忆,几近雾化。我从小在外祖父家寄读,秉性特征受外公的熏陶教化。但这些却和母亲不无关系,因为外祖父经常拿母亲儿时的故事作为教材。除了母亲七岁的时候独自一人用板车拉外祖父回家这件事,外祖父给我讲的最多的,是有关母亲偷钱买萝卜干的故事。母亲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一次趁外祖父不在家,从抽屉里拿了一元钱去小商店买了几大包萝卜干,结果被外祖父发现了,拿着戒尺在手心里狠狠打了三下。外祖父告诉我,母亲就犯过这么一个错误,挨过一次打,之后就再也没干过惹外祖父生气的事。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起那个故事。除了对母亲那次唯一的由衷感慨和敬佩,我也会琢磨,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美味的萝卜干,令我母亲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孩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7.   仔细在记忆里搜寻,要找到母亲在村里耍性子发脾气的片段,实在很困难。印象里,母亲只和村人吵过一次架。那是在一个暑假,我和弟弟在一个山腰上玩耍,看到邻居家里的花生熟了,突然萌生了想去拔一颗来吃的念头,正当我俩在花生地里转悠的时候,被邻居发现了。那是个村里有名的烈性子泼妇,她对着我俩骂了半个时辰,把能想到的脏话恶话几乎全部骂遍。粗俗不堪的骂声惊动了在家里做饭的母亲,母亲急急赶过来,拉过我们兄弟俩,围着花生地转了一圈,里外看了个仔细,确认没有任何拔动的痕迹。默默做完这些,我看到母亲的脸色突然变成了黑紫色,平日里笑容可掬的母亲冲到那个一直没有停嘴的波妇面前,大吼起来。母亲的样子很骇人,几乎是歇斯底里。没有人能预料到母亲会如此大发雷霆,那个波妇显然也被母亲的样子震住了,愣了半响,转身就悻悻逃回去了。事后母亲告诉我,她是因为听到那个女人无休止地咒骂我们兄弟俩“你们两个全都要死绝了去”这句话才发飙的。   第二年,母亲把原来种玉米的两畦地全都种上了花生。                       8.   两位叔叔的学业有成,是母亲的欣慰,作为嫂子,他从几个弟弟的出息里求得的,是一种压力和责任的解脱。而我的成绩,则是母亲的骄傲。在90年代初,我能够从初中直接考入当时的“区外中专”,就等于给自己的一生寻得了一个“铁饭碗”。1993年的整个暑假,母亲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着自己的儿子手里拿到了一份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去省城报到时,母亲执意要和父亲一起送我去学校,说一定要去看看儿子读书的地方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   走在陌生的学校操场上,父亲、母亲和我,三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特别。不少新生是坐着轿车来报名的,走下车门的男男女女,穿得很时髦,很体面的样子,也有一些和我一样从农村来的学生,但通常身边只有父亲一个人陪着。母亲那穿着一件头天夜里从衣橱里精心选的花布新衬衫,是墟镇上最好的裁缝师傅做的。即使如此,走在省城的学校走廊上,母亲的样子依旧和旁人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乡下来的农妇。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母亲的脸上写满了不自在。不过,当母亲在报名册上看到我的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三的时候,那种不自在瞬间就在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甚至是一丝得意的神情。                       9.   在乡村生活了几十年的母亲,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某一天离开农村。就在我即将完成中专学业参加工作的时候,家里得到一个举家振奋的消息:父亲从村支书直接选录为干部调进了镇政府工作,担任党委委员职务。父亲一夜之间突然成为了公家干部,这个消息显然让母亲措手不及。安宁在乡村生活的母亲,惊喜之余,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着落点了。父亲离开农村的前半年时间里,母亲依然干着和以前一样的农活,心却不能如先前般坦然自若了。没有了父亲的朝夕陪伴,母亲一个人的耕作不再有诗意,那些田地也不如原先的亲切了。母亲在那些带给自己无限希望和愉悦的菜地和稻田里彷徨了大半年之后,甘作农妇的信念彻底土崩瓦解,毅然走出了乡村的家,随父亲去了镇政府,成了一名随同家属。   在母亲做抉择的那些日子,我在母亲留守或是走出的问题上,态度非常坚决。当时我的意见并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但我极力赞同母亲走出农村。这个在现在看起来根本算不上问题的问题,曾经却困扰着母亲很长一段时间。走出农村很简单,然而有关生计尊严的取舍却让母亲很为难。脱离了以耕种为荣耀的土地,在母亲的意念中,自己几乎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   母亲最终选择了离开,那一定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10.   这些年来,走出乡村的母亲闯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然后在全新的环境里逐渐归复平静。我和弟弟先后娶妻生子,母亲象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给我和弟弟带小孩。随着我们的孩子也逐渐长大,忙碌一生的母亲开始有了闲暇。在岁月的抚慰下,母亲静静地开始迈入了老年。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习惯了安然放弃,她不再有解脱贫寒的压迫,不再渴望寻求生计的尊严,唯一不能放弃的,只是对儿孙的牵挂。这个时候的母亲,可以偶尔安详地坐在街头和别的妇人玩牌了。   令我心碎的是,当手中拿着纸牌的母亲,看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儿子时,竟然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不安的窘态。在我,她的儿子面前,母亲的神态象一个犯错的孩子。   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写满窘意的女人,我的母亲,我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0-3-11 16: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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