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弄堂口等阳光

我在弄堂口等阳光
　　　　　　　　　　　　　　文／郭玉琴
　　弄堂的阳光一爬上窗台，我眼前的世界便开始明朗起来。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在阳光长着意识的翅膀里，我的心情做了它的爬山虎。顺着它藤蔓一样的折射，反衬妩媚着我这一天的时辰。这是一个秋天，叶落果熟，绚烂收场，硕果捧在怀，年龄又在台阶的上一层仰望我走向它的从容。

　　下楼，我走进弄堂，和阳光一起散步。这是多久忘了需要享受的事情，恍如隔世。曾几何时，我在我日日经过的弄堂里，一直都是刻意贴着墙角边背阴的地方行走。尽管我怕冷，但我更怕闪亮的光线照出我灵魂里的卑微。拱着脊梁，我怕世界的万物看到我的憔悴和落寞，离群索居是我逃避这世界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就像我在光阴的某个角落逃离过阳光一样。

　　我像弄堂里打野食的野猫。很少有人问津。为求温饱，我四处奔波，弄堂的进进出出成了一条我奔波在一日三餐温饱起跑线上的，水渠弯弯的轨道。弄堂里有阳光，有水，有空气流动。在流年偷度我的意识里，弄堂是陆地也是水路，它看见我一惊一喜的来过，一欢一愁的走过，一行泪一串笑的度过。阴晴圆缺，弄堂的世界照应着我在人世渺小起来的缩影。弄堂是我的心底的故事展露给背阴的一个传说。

　　我渴望有个归宿，可人海茫茫，至今也只有弄堂的一墙一瓦一砖一水泥石子愿意接受我。我若看天，弄堂上空就会有鸟儿鸣叫飞过，留下一阵清除寂寥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的回旋。

　　我若俯视脚底，石子路上的咯噔咯噔脚步声就会陪我说话，无论是高跟鞋还是跳舞的帆布鞋子，都会提醒我这个世界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在行走，没有人会为你而停下来。世界在动，地球在转，万物都没有因为弄堂有个背阴处而停下来。弄堂的天地从来和我的心一样，无论我在这里住下多少年，无论我走过多少回的曲折，不会停下来，哪怕是孤独来临，哪怕是寂寞侵袭，哪怕是风吹雷鸣，芭蕉雨萧萧敲过一夜一夜。

　　寒来暑往，弄堂虽小，弄堂里有春秋。走在弄堂里的孩子，每天早晨会背着书包从这里走出去。走在弄堂里的千家万户的孩子中，突然在一天早晨有一个孩子对我说，妈妈，你买牛奶要买两份，咱俩一人一份，要是钱不够，那咱就把牛奶倒出来分开，一人喝一半。曾几时，我抱着这个吮奶的孩子走在弄堂里，那年那月他不过六个月，发高烧，进进出出，一连几天我昼夜不合眼的就这样把他抱在怀里。陪他去找医生，给他看病，惊惶和泪水全抛在弄堂的这一隅天地里。从我背对弄堂墙壁的无助到在弄堂里听到光阴弹下孩子的笑声，再到临听那一份发自肺腑的怜悯，这一切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美好，苦尽甘来皆是弄堂在见证。

　　弄堂的烟火晨起夜落。我在嗅着烟火的弄堂里买过红薯去上班，做杂活，带孩子，遭城市的白眼，曾经一年一月节余不下一毛钱让我彻底心碎，物价飞涨，银币通货膨胀，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更是立身安命在这样的钢筋水泥世界里无望。

　　很多时候，站在阁楼的窗台上，我仰望外面世界的来来往往。我像一只苍蝇一样无厘头的用自己本分而又固执的希望打发弄堂外面的时光。

　　看到弄堂的烟火，我就想起这些年存留在我心底的爱火。我心底是有着多么爱这个世界的一把火，为着这一把火不熄灭，疾病不怕，贫穷不怕，行走夜路不怕，躲在背阴处无人关注也不怕。因为我始终相信背阴处的那一边就是阳光，阳光与我只是一堵墙的距离，推倒它我就在阳光下了，翻过那堵墙我就走进了阳光地带。就像现在晒一屡阳光，我只要穿戴整齐，走出这个屋子，下得楼来，走进弄堂的最深处去，改变贴墙走的习惯，那里就有阳光。

　　改变贴墙走的习惯，是我在弄堂里的六年里，经过无数次的昼夜展转的思索才确定这是一个唯一能拯救我离开背阴，让阳光照到我身上的一条可行的路。就像我许久以来，总是用潮起潮落的情绪与我不幸福的人生对峙一样。让所有激情的水飞出来，走出一片天地才有可能。

　　弄堂里是有阳光的，当我把生活的激情都散发出来，你看，我的案头堆满喜悦，在这个秋天属于硕果挂满枝头的季节。常常在弄堂里听到邮递员清脆的喊叫我的名字，不是递给我一份报纸杂志就是一份稿费单。我只要一听到声音，就会穿着拖鞋飞快的下楼，这时阳光会从我的脸上随我一起奔向弄堂里的那一个呼唤声。为着这一束阳光能每天向我飞奔，我会和星星一起数亮黎明，再等日落。为着这一束阳光带我彻底离开背阴，我会伏在案头把往事和未来一起错落有序的重新排列组合。为着守望这一束阳光能够永久照亮我的人生，我会认真对待每一片树叶，每一条河，每一条马路，每一个季节的脉络留给我的思考。为着这一束阳光，大地万物，宇宙无涯，都在我遥遥的祝福和感知里。为着这一束阳光，我愿意每天清理自己蒙灰的心灵，不让尘埃在我静坐书桌前落脚。我给自己的墙壁和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清理，我愿意为它把自己的世界拾掇的透明澄净，我要让成熟的秋天也看见我此刻置身在弄堂阳光下的一颗终于闪烁出晶莹的心。

　　我在弄堂口等阳光，只要身心一起走出来，阳光就在一米前的四方天地，放眼这四方，就是世界的天涯海角，我等它到天荒地老，在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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