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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一本关于霍乱的爱情书

2021-12-23叙事散文百媚生花
二十年,一本关于霍乱的爱情书学府路的好又多超市旁边,有一家“新同学书店”。老板似乎很有点本事,可以把一个不卖盗版书,不倚重中小学教辅资料,也不专卖考研秘笈的小店开到五年以上。这个小店经营的都是人文社科书,大凡圈子里热议的各种小说、文史专著、……

二十年,一本关于霍乱的爱情书   学府路的好又多超市旁边,有一家“新同学书店”。

  老板似乎很有点本事,可以把一个不卖盗版书,不倚重中小学教辅资料,也不专卖考研秘笈的小店开到五年以上。这个小店经营的都是人文社科书,大凡圈子里热议的各种小说、文史专著、名家随笔、艺术评论,或欧美学者流播深远的思想论著之类,上他的店里去找,准有。

  奇怪的是,老板并不像个喜欢读书的人。他在店里的时候,一定是拿个鸡毛掸子在书架上扫来扫去,或者跟那些背双肩包来找郭敬明作品的小女孩扯些很浅的闲篇儿,从不见他安心就坐(他的巴掌小店也安不下一把椅子),仿佛片刻不肯消停。数年前初去的时候,他曾殷勤地向我推荐过许多图书,许诺都打八五折,但慢慢看出我只是一个偶尔来此站读蹭书看的穷光蛋,掏钱的时候不多,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好在蒙其优待,八五折的先例还是保留了下来,大约因我十天半月光顾一次,怎么看也是一张熟脸吧。

  上个月我逛了一次西西弗,破天荒找到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赶紧抓在手里。出门时转念一想:“新同学”或许也有吧?遂将书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到“新同学”一看,果然有一本。赶紧以八五折买下,如获至宝的样子。老板很奇怪,问这书有什么奇特么?我告诉他:岂止是奇特,我找它都二十年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我的确整整找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这个季节,一场喧嚣归于沉寂之后,我们这拨人基本都成了“狗不理”包子。系里一边组织人人表态过关的所谓毕业审查,一边提防哪个愣头青会不会跑到街上去,又给学校惹出新的乱子来。510这个诸神杂居的混合寝室总算还好,人人都有自己的未竟之业:琢磨象棋的,钻研桥牌的,跑女生宿舍套近乎的,操练台球的,都忙得不亦乐乎,跟汪曾祺笔下自由而散漫的西南联大很有些神似。到了最后两周,突然流行起一种邪门的活动来,便是结伙跑到校图书馆的阅览室去,“顺”几册图书出来,以为大学生活的最后纪念。

  这行动是二班一个姓蒋的简阳同学发起的,得到了另一位姓王的广安同学的热烈响应。蒋同学并不爱书,我们对床而居的最后两年,他一直都在研究中国象棋,棋艺修炼到全校知名,可以一人躺在被窝里跟桌前一圈人走盲棋。但一感冒可不得了,车马炮在脑子里玩1080度转体动作,上下翻飞不止。王同学的专长是打台球,早已玩成了一杆“高枪”。有个周末在前校门与那美国戈申学院来的黑人留学生比台球,赌15瓶啤酒,王同学先失了一手,谁知对方也失了一手。王同学一看大喜过望,第三杆提枪上马,遂不再给那瓷脚笨手的黑老大任何机会,一杆到底,干掉了台上所有的台球。这一赛赛到掌灯时分,给中国对美交往史开创了完胜的先河,结果是没外出的同学都喝到了啤酒,人人脸上红霞纷飞。两个聪明绝顶的家伙搭手琢磨一件事,还有个好吗?三天下来,竟一气合盗了六本书!

  这里我就不说自己的道德怎么高尚,定力如何超群了,反正第四天他们相约都去“革”静修庵“他妈妈的”命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

  自古以来这做贼一途,原是很要些匪气的。贼心一起,先自胆寒了三分:血压也高了,眼睛也瓷了,手脚也笨了——那便不是好角儿,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社会,绝对难成气候。——我见得多了。

  但蒋王配合极好。他们二人一个“作业组”,一盗书一掩护,上下午互换一次角色,真是珠联璧合。我观察了他们的行动步骤,是盗书的选好目标后,偷偷掖在吊裆裤里边皮带扎紧的裤腰里,躲在书架后面伺机而动。那打掩护的胡乱抽了别人的代书板,便先找管理员理论去了。管理员小姐一看两块板子对不上号啊,吩咐赶紧回去换吧,这人还就强词夺理起来,胡搅蛮缠的,打死也不回头。正搅得人家鬼火冒的时候,盗书的便上去了,把他的同伙挤到一边,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小声谴责说“怎么这么没道理呢”,一边却对管理员小姐又是敬称又是巧笑。等借书证拿到手,便抬头挺胸,极正人君子地大步扬长而去。

  自然,我那天也是混在后面正步扬长而去的人中的一个。 

  我想盗一本什么书呢?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一本完全不同于《百年孤独》却又富于经典意味的小说。
 
  故事很通俗,语言很华丽,情调浓烈而美艳,充满了中南美地区潮湿、腐败、绮靡而又感伤的南方气息,亦如那一年蓉城那个到处充斥着“霍乱”气息的兵荒马乱的夏天。

  这本没有一丝“魔幻色彩”的经典名著,春天的时候我曾从学校图书馆的流通部借出过一次。一读倾心,细看了两遍,感觉译笔也好,爱得不忍释手。到还书的时候,已接近六月了。要不是图书馆的赔书要价高达15倍,我也许会咬牙将它买下来吧。但此刻贼心满怀地在阅览室的书架之间转悠了一番,却连“霍乱”与“爱情”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觉大失所望。看大家纷纷相中了自己的猎物,赶忙抽了一册《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选》塞在后腰之下,夹带了出来。

  直到走出最后一道大门,后颈窝和脊梁骨都是凉丝丝的,很恐怖很暴力。

  看官见此想必会勃然大怒:你们这群人渣,也配出去教书?

  是的,普通人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就是极容易走向堕落。二十年前欧洲东部那一块,不是流行一句民谚么:XX社会啊,人人都是贼!

  我这里想说的是自那个夏天以后,我一直都在寻找这位伟大的西班牙语作家的作品,并坚决做到见一版买一本。于是《百年孤独》、《族长的没落》、《迷宫中的将军》、《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选》、《一个遇难者的故事》......纷纷从正版书店、折价书摊,或者单位的废旧书库中落入我的囊中。其中最便宜的要数那本《族长的没落》,新新的,也要算一本名著了,却是从打折书摊上五折买了来,只花了人民币八角。于是作为海明威著名粉丝的马尔克斯,作为古巴强人老卡斯特罗的终生挚友,却并不喜欢古巴政体的马尔克斯,就成了我买其作品最多的一位外国作家。

  唯独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杳如白云黄鹤,二十年不复得见。

  如今当我花了正版书的价格,正大光明将书请回家插上书架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遂了一桩二十年前做贼也没实现的心愿似的。

  然而接下来就看到了一则雷人的网络旧闻。说《霍乱时期的爱情》在旧书交易市场上为什么会炒到200元一本呢?原因是它早已在中国绝了版。而绝版的原因竟然是马尔克斯极端憎恶中国人(好莱坞电影《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一个拖着黄辫子满脸病态作昙花一现的中国人,却得了诗歌节的“桂冠”称号,当时倒让我产生了类似的联想)。据说有一年那倔老头好不容易动了心,决定携夫人到开放的中国来看一看。甫抵上海,沪上的西班牙语文学研究者们趋之若鹜,纷纷前往一睹天颜,如数家珍向马尔克斯汇报其作品在中国的研究成果和出版动态。谁也没想到这倔老头竟勃然大怒,当场发下毒誓,这辈子“死了也不把版权卖给中国”了。原因是他的作品从未对中国有过任何翻译出版的授权,而此一国度之人炒作倒卖他的著作竟已接近十年!

  这么说,我刚到手的这本散发着油墨幽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也是盗版无疑了!我书架上那些与人津津乐道了二十年的《百年孤独》、《族长的没落》、《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之类,也都是非法出版的了?

  一个人与一本书,难道这就是所谓机缘?

  倘是按照伯尼尔公约,文学作品的版权将保留到作者死后50年,而马尔克斯如今已80开外,且跟罗京一样罹患了淋巴癌,恐怕来日无多了吧?想他在生前收回封杀中国的成命,可能么?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很尊严很端庄地阅读大师的作品呢?

  答案很简单:这辈子没希望了,等下辈子吧!

  然而想起我到底是一个生在中庸之国的华族后裔,又不觉莞尔起来:何必那么当真呢,大家偷偷的,继续读盗版不是很好么?

  是啊,人与书的命运,怎一个“盗”字了得!


[ 本帖最后由 百媚生花 于 2009-6-7 00: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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