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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苦 楝

2020-12-14抒情散文赵成松
大娘家门前有棵弯腰楝树,是她亲手栽下的。凭借着皱裂的树皮和隆出地面的树根,就能看出它年代的久远。树不很高,弯着身子,树枝向下垂着,似乎在看护着自己的根。每年夏天,楝树就会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在黛绿色树叶的中间,显得鲜艳夺目。童年有多少个
  大娘家门前有棵弯腰楝树,是她亲手栽下的。凭借着皱裂的树皮和隆出地面的树根,就能看出它年代的久远。树不很高,弯着身子,树枝向下垂着,似乎在看护着自己的根。每年夏天,楝树就会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在黛绿色树叶的中间,显得鲜艳夺目。   童年有多少个值得怀念的日子呢?那满天的星,亮的暗的,掐着指头数。今天过去了,明天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刮风下雨、阴晴圆缺……很快,我就不去想了。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明天永远在我前面,刚刚盼到黎明,太阳就告诉我,明天还在前面。于是便不再盼了,就围着村子跑,绕着池塘跳,荡悠着弯腰楝树的枝叶,慢慢长大了。   看着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我常呆坐着想,想以前自己的样子,想以往的事情,没有具体的情节,漫无边际,脑子里大块小块的图片,落花般纷纷扬扬。想得久了,无意间脑子里就会揣摩出一幅画。画上有池塘有村庄,有一群孩子围着村边的池塘奔跑,但很快画面就模糊起来,像是受到了旋风的涂抹。孩子们便渐渐变成一只只蒙了眼睛的驴子,池塘模糊成一盘磨,整幅画都在动,似乎受到外力的牵引,飞快地旋转,久久不停……怎么就把孩提时的伙伴比喻成了拉磨的驴子呢?有了拉磨的驴子,谁又手持鞭子呢?绝对不可能是邻家的大娘,她那么慈祥、善良。   但是在生活中,大娘确是手拿鞭子的人。为了乡人能够磨好过年的面,她不停地抽打驴子的屁股。驴子惊慌地向前窜跳着,挨打的地方留下条条鞭痕。可怜的驴子哪里知道,自己一直没能走出磨盘大的圈。面粉从磨盘的缝隙中簌簌掉下来,很快便在磨边积成一个圈,雪白雪白,很诱人。   那时,农村很穷,常年见不到白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几天白面馍馍。我和伙伴曾不止一次偷吃邻家大娘磨下的面粉,但她从没有打骂过我们,事后还要给磨面的人家陪不是。躲在一边的我们慢慢品尝着面粉的香味。那时面粉真的有香味,现在却没有了。直到长大后才懂得,大娘向人家赔不是的艰难,人和人之间还存在着复杂微妙的关系。   邻家大娘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对于她更多、更详细的事直到今天我也未能明白,判断她命苦是我的直觉。直觉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尤其像我这样从文的人,可以没有渊博的知识,但绝对不能没有把握事物的理性思维和直觉,它能让我更近地与内心对视。她有两个儿子,都有了家室妻小,可没有一个孝顺的,都想从她那儿捞点什么,丈夫寻死了三次,最终还是撒手去了。她要种地、打口粮养活自己,要上窑场搬砖,挣几个零用钱买些油盐。   关于她,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更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包括她的姓氏。她一生沉默寡言,做人谨小慎微,没有传奇的经历,平平淡淡,甚至没见过城市的模样,但我认定她是一个好人。凡是有人请她做什么,她宁愿放下手中的活计,也不拒绝别人。每逢年节,母亲就会把她请到家里,帮我家做年事,比如蒸馍、炸丸子、捏面灯、做面雁、捏面蛤蟆等。我最喜欢她捏的面灯了,小巧端正,蒸熟后将一根灯芯草插进面灯里,倒进些香油点亮,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和其他的孩童汇聚在一起,相互炫耀面灯,总不会落在别人的后面。  自从大娘的丈夫死后,两个儿子就打起瓜分她财产的主意,三间堂屋拆了,院子里的几棵泡桐刨了,牛羊卖了,老太太被挤进一间狭窄的过道里,夏天逢雨屋漏,冬天风雪冰寒,但她却说,只要给她留下门前的那棵苦楝树就够了。她说那是她的棺材板,等到她死后有个藏身的地方,像模像样地投奔来世,像模像样地嫁人,不希望再像今天活得这样艰难。据说大娘先前是不信神的,后来就信了,为什么信我就说不清了。她说人有来世,生死轮回,她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的玄理。她信神不分种类教别,凡劝人向善、宣传真诚、向往美好的教派,她都会积极地参与。
  后来,她病了。医生说她患有肝癌,并且到了晚期,让她的儿子帮她料理后事。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很坦然,说早死早托生,与其病恹恹地活着,还不如到“来世”静静 “享福”好。她把死去看作享福,她相信来世,认为人一旦离开尘世,就算洗尽了自身的罪过。   按大娘的遗言,楝树在她死后就刨掉了,由两个木匠剖开做棺材。看着躺下的楝树,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力量震撼着,它立着时弯着腰,倒下来时还是弯着腰。它太累了,以至在后来,每逢我疲惫不堪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它。它是大娘亲手栽下的,最后又陪着大娘埋进土里。对于她和楝树来说一生生活在土地里,压根就没有脱离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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