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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个望族的剖析

2020-09-24抒情散文王克楠
一有的时候,我会看着一棵树发呆,一棵树是孤独的,但它会分出树杈来,可以在地下串出好多小树苗,一个家族就像是一棵老树,以一种分树杈的形式繁衍着,一而二,二而三,三生无限,是老子《道德经》上说的话,可是我总是觉得像是描绘我们人类的繁衍。我是思维
  
  一
  有的时候,我会看着一棵树发呆,一棵树是孤独的,但它会分出树杈来,可以在地下串出好多小树苗,一个家族就像是一棵老树,以一种分树杈的形式繁衍着,一而二,二而三,三生无限,是老子《道德经》上说的话,可是我总是觉得像是描绘我们人类的繁衍。
  我是思维是顺向的,也是反向的,我思索着人的兴旺,由一而二,二而三,三生无限,也思索着人类的衰弱,无可阻拦地回归为“一”。人类的繁衍是分家族的,家族血统是有区别的,有的家族是黄头发黄眼睛的,有的是黑头发黑眼睛的……我出生以后,自从我知道了我姓王,就对于这个“王”字就没有好感,知道了这个王姓并没有做过皇帝,只有一个叫王莽的草人还是临时篡位的。上学了,读了一些姓氏史料,知道了天下王姓届出太原,而太原王氏出自姬姓,其始祖是周灵王太子姬晋。敢于直谏,为周灵王所不容,夺了王位,废为庶民,后代避乱而居太原,尊姬晋为始祖。我问外婆,我们的“王”是从哪里来的?外婆说都是从山西洪洞县移过来的,山西是你们王姓的老家。
  后来知道了山西灵石县静升镇有个王家大院,我去王家大院寻祖之前,看了一些资料,知道了静升镇王氏为太原王后裔,南宋初年迁移到灵石,元仁二年(公元1313年),被认作先祖的王实(字诚斋)定居静升镇,繁衍直至今已经二十八世......渐渐地,我自己一厢情愿地把那里作为我的老家了。说实在的,王家大院的根和我家的这个“王”姓的根支脉很远,父亲说,咱们家的祖先也在山西,并不是王家大院这个分支,是在山西的忻州。可是我想,忻州“王”和静升镇“王”肯定同发自周朝的那个“王”,在两千多年前是一个总根,从我是来寻根这个角度说,宁愿相信两个“王”之间的血缘不远。在这个秋天,我驾车走近王家大院,远远地看着高家崖堡和红门堡,它们的形象像是蹲在地下抽烟的老汉,如果诗意一点,从他俩嘴边飘出一缕青烟就成了连接两个城堡的虹桥。城堡的门楼匾额上刻有“寅宾”二字,寅比喻敬,宾作导,恭恭敬敬地引导日出,把阳光照在大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的淋沐中,感受一个大家族的荣耀。
  天下王,遍地藏,不管地球的什么地方,都有中国的王姓,都有王姓的种子在生长发芽。天下不同的姓氏都有自己的发祥地,几乎都有一处可瞻仰的建筑,我所在的城市——邯郸,是天下马姓的发源地。每年,都可以看到天下的马姓前来祭祖,有从台湾来的,有从东南亚来的,有从.......虔诚地上香,祭祖,让人感动。我想,人的寻根意识,来自人的哲学追问,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这样问过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太复杂,从哪里来,是可以寻到的。因此,姓氏的寻根,构成人类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我在灵石县的静升镇,看到了这座恢弘的王氏建筑群时候,心里产生了很强烈的归属感。老导游一再说“这个地方的地气好,凝聚祥瑞之气”,于是我极其小心地进入大院中心部位,仔细体验,真的是很有地气呢。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感袭击了我,使我对王家的祖先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居住之地充满了景仰。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我穿行在荒凉的山西沟壑里,无法想象在这样贫羸的土地上怎样在清代积聚出一座座富可敌国的富家大户,他们是怎样富裕起来的,是偶然,还是必然,那座辉煌的王家大院里到底凝固了历史的什么碎片呢?
  贫穷不是永恒的,富贵也不是永恒的,它们都在动着,欺骗着大多数人的眼睛。我走进王家大院问了好多人,才问出王家先祖是卖豆腐的这个职业,可是偏偏这个职业是让后来的王家大院出了42位士大夫,这是好多人无法理解的。我们总还是习惯于农民的儿子还是农民,官吏的儿子还是官吏这样的思维;思维常常是静态的,现实存在的物状往往是动态的,动态打败静态,打破人的思维惯性。王家的祖先确实是卖豆腐的,我走出高家崖堡和红门堡内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王家第一代先人跳着担子卖豆腐的身影……黄昏时分,我时不时瞄一眼北边的凤凰塬,但是卖豆腐却造就了王家大院的巨富,并且维护了长达700余年的荣华富贵。
  维持一个家族持久兴旺的缘由不是神,不是王姓的祖先,神和先祖都会模糊的,清晰的是当下的存在。王家为善地方一方水土,从先祖王实开始,为人敦厚,老叟不欺,其后人为官不横行乡里,富足则大办义事。先后兴办义学,办私塾,大旱之年为百姓捐助银两。清代三次大旱,三次捐助达到了白银两万两,使灵石的百姓不至于饿死。王家还建筑义坟,修桥开路,挖沟渠蓄搪,历史记载的有王公桥、通济桥、镇波桥、锁浪桥四座,足可以说明王家在慈善事业上的有为。
  在中国的几千年,大凡家族兴旺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衰落的结果几乎同样——忽拉拉大厦顷刻倾斜。人类没有健康的心灵,没有产生健康心灵的文化根基,必然会坍塌。人性的升华很难,但是人性的堕落总是相对容易,因此,王家大院的衰败实在是出于必然。时光到了清代末年,依然是这座王家大院,依然有着建筑物上的谆谆教诲,已经管不住这些子孙了,越来越多王家子弟开始了竞相豪奢,疯狂的肉欲......直至坐吃山空,有的甚至被沦为强盗和乞丐。我们可以从王家做的几次房地产买卖看出一斑,1891年,一位王家后人,把整个的高家崖堡出卖给一户姓田的人家,仅仅得到了纹银千两,不久,王家奉皇帝之旨为十五世孙修建的孝义祠和大型石雕孝义牌坊,竟然为换取两千吊铜钱就卖了出去。
  王家大院的先人从富贵的时候,就开始战战兢兢地走在钢丝上,总是想避免从钢丝上摔下来,还是摔下来了。王家的后代们真的找不到北了,找不到生存的依据了,只有让本性中的恶泛滥下去。鲁迅先生把好看的腐败的东西比喻为疖子,外表看的似乎是桃,内里早就腐烂了,无论是家族还是是民族,失去了健康的内核,不能创新,只是保守,真的无法避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结局。世界上有永恒的心灵史,没有永恒的富裕史。我曾一厢情愿地想灵石县的静升镇可以永远富裕,永远不衰败的,可是,幻想毕竟是幻想,王家大院也败落了,在清末就败落了。
  渴望永生,惧怕死亡,不仅帝王希望这样,发达了以后的王家大院也是这样。王家的先人对于后代可能出现的败家是有预感的,因此在司马院里有“勤治生,俭养德,四时是用;忠持己,恕及物,终身可行”楹联。如在高家崖堡的凝瑞居里,有“心无狂思,足无妄走,人无妄岁,物无妄受;勤则有功,俭则足用,恭则不悔,饶恕则不怨”等等,他们的祖先虽然在北边的凤凰塬上安息,却依然盯着这个大院,承担着教诲后代的责任。告诫是一种束缚,并不是生存的动力,束缚总是会解体的,决不可能保证一个家族的长久兴旺,王家大院即使是,中国的其它望族也是的,不过像王家大院能够保持了七百余年方才败落,当属奇迹。
  二
  我看到过一个寓言,是幸福之神和上帝之间的对话,上帝意味说:“你选择的这两个地方都不难找到,你应该把快乐的种子撒在每个人的心底,因为,人类最难到达的地方,就是他们自己的心灵。”尽管上帝是虚拟的,但真理就是真理,人的永恒幸福来自心灵,可是我在王家大院,看到的东西远离心灵。我爱蓝色。蓝色总是强烈地使我世界充满了热忱,可是王家大院最欠缺的就是蓝色;在我眼睛里盘桓的是一派的——青,青的砖瓦,青的雕塑,青的书卷,连最有诗意的瞻月亭也是青色的。
  王家大院的历代主人们在营造士大夫文化方面很尽心,甚至可以说登峰造极,可是却没有真的诗意。灵石县的静升镇西临黄河,东接绵山,北面是黄土坡岭,仅仅南面有一片广阔的平原,把一个坐北朝南的中华文化居住景致发挥到了极致。虽然这里土地贫瘠,风景荒凉,却有“九沟八堡十八巷”之说。有人说这里的风水真好,我站北面是黄土坡岭上,看着王家的建筑群,真的像一只凤凰展翅欲飞。王家大院的建筑群面积很大,房屋众多,可以说是气势恢弘,自从先祖王实(字诚斋)定居静升镇,就像一棵树,树繁根茂,繁衍至今已经二十八世。直至历经700余年,静升镇的王姓由不起眼的豆腐生意,渐渐发达后即大兴土木建造他们的家园,修建拥翠、镇瑞、拱秀三巷,扩建崇宁、拱极、恒贞、视履四堡,总面积达到了25万平方米,在整个静升镇的“九沟十八巷”中,王家大院占了五沟五巷,可以说是瑞气占尽。王家居住之地考究,静升镇王家的坟地更加考究,王家的祖坟就在北边鸣凤塬上,占地约三百余亩。
  静升镇和不远处的平遥县城是不一样的,平遥县城是一个商业县城,商号林立,车水马龙,而在静升镇却仅仅发达了王家一家。王家的经营形式是为在外创业,在此地安家,多少年来,不管王家的子孙经商也好,做官也好,在外省居多,而这个家园是他们休憩的地方。风水虽然是伪文化,但是中国的百姓和官人却相信这点,凡是做事业做成功了,大都感谢祖先遗留下的阳宅和阴宅的风水,这他们自信的根。清朝时期,山西有许多望族的兴起,也产生了许多望族的速朽,为了免以速朽,王家大院历代掌门人推崇勤俭,他们为国(封建皇朝)尽忠;他们赈灾救民,实施种种善举……在这一切的后面藏着害怕,害怕和畏惧延长了王氏家族的寿命,
  静升镇王家的始祖并不是做官的,只不过比常人富裕一点,算不上望族,可是到了清人入关,王家找到了“官商合一”的突破点,自从清朝顺治、康熙年发迹,官运亨通,历代官员不止。经商不做官,就无法得到照应和保护,中国的大商家总是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王家大院的族谱里,有这样的记载“功名磊落者代不乏人,自列儒林名登籍者五十余人。”还有一千余名男丁为贡生、监生以及生员,可以说王家有阵容整齐的后备干部队伍以备皇朝任用,值得玩味的是,王家居官,不全是参加科举考试,而是用钱财捐的功名不在少数,家族内被皇朝授、封、赠各种大夫42人,形成了势力强大的官商一体化集团。因此可以说,王家大院官运亨通,在一个家族中竟然产生这样多的朝廷官员,在诺大中国也是屈指可数。
  我在太原看不到系统的王家的族谱延续,但是在这个建筑规模巨大的王家大院,仿佛找到了可以寄托的“根”,虽然渗入内心的并不全是辉煌。尽管王家大院的各个时期的建设者们可以营造中国士大夫文化的诗意,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这个家族是一个不自信的家族,是一个走在钢丝上的战战兢兢的家族,这个家族的成员心理脆弱的很。节约和简朴是民族的美德,也是一个家族兴旺的基础。王家大院历代先人们真的很害怕,害怕匪盗,害怕魔鬼,害怕败落,害怕……没有理由不害怕,因为他们知道贫穷的滋味和富裕豪华来的不容易,因此用尽心思来避免重返贫穷,因此就有了历代相传的节俭祖训,王家用祖先的力量——这样的魔杖来告诫后代一定要节约和简朴。
  对王家大院来说,不能说王家先人的魔杖没有威力,但魔杖的威力不是永恒的,时代越是久远,它的力量就越弱,直至彻底消亡。为了彻底了解王家大院这个大庄园,我在王家大院留连了10天。仔细考察一个又一个四合院,这些院落一律坐北朝南,影壁墙众多,影壁墙上多是八边图案以作八卦镇灾,还有一道道门上的一块块匾额,上面镂刻着“敦固”、“履祥”、“灵章”、“惠迪吉”等字眼。当我称赞影壁墙上文化幽深时,导游笑道:“不过都是驱逐外部邪气的咒语”。于是我脑海里出现另一个词汇——外强中干,王家大院到了兴旺的顶点,也到了衰落的转折点,整个王家大院建筑群气势磅礴,内心却充满了恐惧。王家大院是一个战战兢兢充满了惧怕和自闭的家族,每条巷子的马道、胡同都充满了惧怕。进入王家大院子,到处是影壁墙,到处是石头狮子,屋脊上雕着各种各样的怪兽,张牙舞爪,狰狞可怕,到底是吓唬谁呢,当然是吓唬冥冥中的鬼怪和邪气,似乎有了这些怪兽就可以抗击鬼怪和邪气的侵犯了。王家人把惧怕刻画在大院落里的几乎所有的木雕砖雕和石雕上,刻画在遍布建筑的斗拱、挂落、栋梁、照壁、廊心、础柱、匾额、扶梯、门罩,甚至在刻在地砖、墙基、脊檐、窗棂上。
  在王家大院关于长寿的图形,到处可见,可以说星罗密布;僵硬的石头狮子活跃在王家大院,门口卧着的是狮子,在栓马柱上站的是狮子,在门台上蹲着的还是狮子,还有从台阶栏上自上而下的栩栩如生的奔狮,一律扬眉瞪眼,大张着狮口,一派张扬和威严。为什么王家大院狮子无处不在?狮子是避邪的,披挂何着祥瑞之气的,王家对于幸福的用心全寄托在狮子身上了。我们有理由充分地相信王家这种惧怕来自对于天外世界的不可知,来自对生命无常的惧怕,也来自于对财富的积累和势力的强大的不自信。为什么不自信,来自于心灵,封建士大夫文化无法支撑这个家族的自信心,才从有形到无形,用幻想中的强者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像世界上所有的富贵人家一样,王家在建筑群里镌刻了佛家八室、明暗八仙、福禄寿、鸳鸯贵子等吉祥富贵的图雕,为了留住富贵,在“三雕”中,大量地有雕刻了岁寒三友、二十四寿、一路连科、喜上眉梢、麒麟吐玉书等雕刻,并且很少重复,表达了王家永久富贵的渴望。进入王家大院,每一面墙壁,每一扇窗户,每一根柱子,每一个门廊上,都写满了对于永恒富裕的渴望。从凝瑞居中门入院,有仪门,左右旁门和东西配房,四周穿廊上镂刻翼拱六十余对,在外面突出的拱头两侧有许多祥瑞的故事情节,周游一圈,似乎在读一部古典小说,清代封建文化内涵一一领略。王家大院的先人们这样细致地做着自己的居住地,无非向世人标榜自己是有灵性的,也更能得到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神灵的垂怜。王家大院的先人通过那些精美的青龙白虎樨头,八卦鼎盘头,鹿鹤廊心,还有镂雕翼拱上的仙鹤、麒麟,甚至是不会说话的仙桃发出这样的呼唤:“上苍啊,让王家永久富贵下去吧!”
  饶有兴味的是,看王家大院的荣衰过程,就能看到整个清王朝的荣衰,王家的兴衰正是清王朝荣衰的一个缩影。王家珍惜兴旺,惧怕败落之象,害怕杀身之祸,人尽言诛之境,因此尽最大努力与外界保持着和谐,修善乐施正是为了保护已经既得利益而采取的必要措施,但是遇到王家大院危机之时,能够保护王家的还是官本位,王家十六世孙王中极,官级最高到了布政史司经略加二级,诰授奉直大夫,晋封中宪大夫,为照耀祖孙荣,听风水先生之言,把宅居大门漆为红色,有人告发朝廷,朝中立即派人前来查办,王家官僚集团在朝廷的刑部、户部都有为官之人,在查办大臣到来之前,火速传信,王中极立即应变,仅仅将堡门油漆成红色,而自己家门漆成了绿色,躲过了一劫。高低由命,尊卑分明,是封建文化的根,定然是王家不敢僭越的。
  在整个王家大院,从东门到西门,从寅宾之楼到瞻月之亭,有一条宽阔的大道,王家人称做为“马道”,马道之侧是王家建筑群的精华,马道是王家的气脉,是王家的呼吸系统。王家建筑群在层层的屏障阻挡下,外来的邪气是进不来的,但是邪气通过肺腑遗传——进入在外做官和经商的王家精英们的肺腑,肺腑里邪气是可以招致一个家族的溃疡,无法阻挡。可是世界没有永恒兴旺的家族,没有真正不朽的富贵,王家尽管战战兢兢地走在钢丝上,总是想避免从钢丝上摔下来,还是无可阻挡的衰落了,王家的富贵并还没有延长到民国,仅仅在清朝末年就和清政府一样病入膏肓了。
  在王家大院逗留的日子,与各种景物之间是坪石,冷丁抬头,发现大院的上空有一抹特别的蓝,一抹能把心变的很软的蓝,联想王家大院的兴衰,遂感悟:兴也好,衰也好,最后终究要归结为一种颜色,能与天空同在的蓝色啊......自己真的该与这个大院告别了。在大院虽然几乎每天都被太阳朗照,依然觉得冷气逼人,冷气在我血管里簌簌做响,使得那些原来畅通的血液粘稠起来。我作为王姓的后代,当然为王家大院的败落而惋惜,但是我没有去问上苍,因为我知道上苍应该不会回答关于“为什么”的问题;我知道世上一切都会荣枯,荣也自然,枯也自然。
  那天,我告别王家大院的时候,天气晴朗,走出了王家大院,满腹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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