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背向着一泓湖水退行

　　我只要闲暇下来，就会止不住在我的心里，一遍一遍地寻找一泓清澈湖水的位置。这泓湖水，是在一个公园内。于是，逛公园看湖水，成了我的嗜好。通向公园的路上，无论是行走也好，乘坐交通工具也罢，只要是置身其中，几乎所有的行为过程，都是给我一种向前的感觉。特别是自己没有看见过身后留下的脚印，能够被鞋子收回，以及任何一个白发老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复归于婴儿的情形发生，于是就更坚定了向前的看法，甚至自然得连想都不用再想了。可是，向前的感觉，在我体味了一次倒退走路的过程后，随之发生了变化，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晰起来的背道而驰的行为印象。 　　清晨的公园林荫道上，游客稀少，我便尝试倒退走路。开始的时候，因为害怕与其他的人或物碰撞，总是提心吊胆，即使是平日里走惯了的路，此刻也感觉是十分的陌生。敛息轻步地倒退了一段路程后，才逐渐适应了路两旁的树木，是从我的身后带着一片神奇的欢悦，象一幅幅意料之外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情形。我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形所陶然，退行的动作也就显得有些夸张与滑稽，自然无暇顾及从自己身后闪现在眼前的人，还有他们脸上的疑惑表情。当然，疑惑也好，甚至耻笑也罢，人的脸上的这类表情，终将会随着我的倒行，愈来愈模糊，直至消失。倒退走路的过程还在继续，路两旁的绿树，在继续由大变小，由清晰变模糊，就连我自己，也越变越小。终于，我变成了一个运动的分子，隐隐约约活动在银河里叫做地球的这滴水珠上，我与宇宙在意识上融合了，混沌了。这情形，仿佛是我的眼睛，从玻璃杯的底部，透过盛满的清水，看见一滴墨水，倒退着进入后，逐渐在清水里扩散直至消失的过程是一样的。我为自己重新找到了宏阔的空间而兴奋，因为思维的涟漪，不会被自己筑成的堤坝，或是漂浮在河流中的枯枝败叶阻遏而再次收回激越舒展的姿势。阳光象无数的珍珠，在脑内和脑外连成一片的海洋里，跳跃闪烁，并且无边无际，瞬间就让我的思维，获得了无限的吸收机会。或许，“退后一步海阔天空”的说法，就是源于对上述情形的体味和感悟。 　　想象中，湖泊的位置，应该是在向我渐渐靠近。 　　我不知道我以倒退的姿势，推动着时间移动了多久，但自己却十分清楚，这种姿势事实上是在抒写一种情绪，一种布满了从束缚中摆脱后的喜悦情绪。我的呼吸开始急促了，气流在滑出鼻孔的一刹那，有音符在舞蹈，似乎在提醒我应该将气流，甚至是逝去的时间，一起收回来。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悲哀，因为面对着我总是被时间推动前行的姿势，我甚至连思考试图主宰时间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只有在倒退的身体动作，准确地说应该是身体和思想改变了前进的方向的过程里，我才第一次认识到我的悲哀。从泥潭中拔出了双脚，我回到了田埂上，再从田埂上又退至路边，然后我的思想进一步引领着我，倒行于原本没有淤泥、田埂和路的地方。这些地方，原来是被湖泊占据的。复归于思维的旷野，我终于获得了无数任意选择的机会，就象一条射线，从点出发，可以有任意的方向一样。人类活动的许多痕迹，比如一块农田、一条田埂、一条公路以及我们所栖身的一座城市，倘若能够复归于原本的起始位置，获得重新选择自己发展的机会，相信一定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也不会再次出现如今诸多的环境、生态乃至社会的问题。几乎没有人愿意背对目标行走，甚至就连倒退的行为，在思维领域里，也是被人们漠视的。记忆里有一个情景清晰起来了。有人把一只瓶子平放在桌上，瓶的底部朝向有光亮的方向，瓶口敞开，然后放进几只蜜蜂和苍蝇，结果只有苍蝇在撞了几次壁后，终于改变飞行的方向，找到瓶口飞了出去，获得了自由。看来，倒退或者逆向思维，是我们认识未知的一个途径。 　　湖的清新气味，还有湿漉漉的晨露，仿佛纱巾般弥漫在我的周围，只要我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碰一下，它就会立刻跳上一段优美的华尔兹舞。 　　终于，身体的向后退行动作结束了。当我的视野里，有湖泊携带着弯弯曲曲的堤埂映入，以及脚后跟被镶嵌在堤埂上错落有致的鹅卵石阻挡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一叶小舟靠在湖岸边，铁链将船与一颗柳树连接在一起，船上的游客，上岸拍照留影，使得小船倍感孤独和冷落。湖面涌起的水波，轻微拍打着船身，船随之摇曳，有摆脱束缚重新退回到湖心自在漂游的趋势。小船的姿势、水波拍打的动作和人脸上的做作笑容，瞬间便被凝固在照片里了。湖泊总是希望用一种永恒的姿态，来对待过去、现在和未来，这就好比人总是希望自己永远年轻一样，可是，所有的湖还有人，却在一月月、一年年改变，只有在照片里，永远不老的期盼，才能够得以实现。照片承载着昨天每一个令人玩味的故事，这就是历史，或者说是身体停止退行动作后，思维仍可不受影响继续逆向而行的痕迹记载。重温历史，有助于人们了解过去，认识现在，预测未来，同时，对于我们检讨和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十分有益的。 　　湖泊虽然有语言的权利，但是在我的眼前，它却选择了沉默，并用涟漪涌动的方式，翻拂着欲退回到过去美好时光的那份心情。 　　湖泊的历史，是伤痛的历史，而且，相当部分的伤痛，是来源于人类所为。我是在看见，湖泊的灵魂，来了又去，去了再来的情形，才瞬间意识到，说历史是背道而驰行为的最高境界，一点也不过分。当我们的思想，面对着如湖水的历史这面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情形，便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这些路，本质上也是可供我们退行时选择的路，同时还是我们过分依赖技术，或是人的能动性而不知不觉正在走着的倒退的路。这条倒退的路，被迪克森在《后人类》一书里，描绘得十分形象：人类对地球资源无休止的掠夺，对生态环境的肆意破坏，势必严重影响人类的进化方向，五十万年后，人只能以变态的肌体去适应极其恶劣的环境，人类只好以藻为食，以残存的树木为家，退化成为树栖动物。当然，自己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生活，估计所有的人，也是不愿意面对的。如是一来，建立正确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维模式，在我们正在走着的这条倒退的路上，采取重新退转回去的姿势，或许是眼下最重要的行为。 　　湖水因了风的吹拂，晃动着身躯向我奔来，带着憧憬和希望，高昂着头。然后被堤埂又硬硬地挡了回去，充满忧愁和回忆，但是它的头，依然还是高昂着的。相对于向岸边冲击的姿势而言，涟漪退却的状态，给我带来的就是一个鲜活的背道而驰的行为印象。这印象时时提醒我，我是无权嘲笑退转回去，重新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其实，背道而驰，本质上也是一种向前运动的姿势，高昂的头，对此就是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