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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文人的B面

2020-11-29叙事散文阿贝尔

文人的B面病中读喜爱的几个作家,张爱玲、沈从文,海子,钱钟书,不经意翻到了他们的底片。先说海子,查海生。读到海子的三封遗书,心头明了了些事理。遗书一:今晚,我十分清晰地意识到:是XX和XX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觉,大部分声音都是
文人的B面   病中读喜爱的几个作家,张爱玲、沈从文,海子,钱钟书,不经意翻到了他们的底片。   先说海子,查海生。读到海子的三封遗书,心头明了了些事理。   遗书一:今晚,我十分清晰地意识到:是XX和XX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觉,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两的声音,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弄开我的心眼,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眼通”就是他们造成的。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我也是这样感到的,他们想使我神经分裂,或自杀。今天晚上,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我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海子89.3.24   遗书之二:另外,我还提醒人们注意,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想表明,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肯定与他们有关。我幻听到的心声中的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现在我的神志十分清楚。海子89.3.24夜5点   遗书之三:爸爸、妈妈、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XX学院的XX人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海子89.3.25。   诗歌界把海子的死上升到终极的殉诗而大加赞美,却忽略海子自杀的细节。说海子是因了诗歌死的没有问题,但如果说海子是为了诗歌死的就不对了。《隐痛与暗疾》的作者魏邦良穿过概念的诗歌,在背后的细节里找到了两个偶然:一个是海子高中的选科,一个海子父亲对海子辞职去海南办报的阻止。魏以为,要不是海子的高中班主任自作主张,为海子选了文科,海子就不会结识西川、骆一禾,也就不会写诗,自然也就不会自杀;要是海子的父亲不阻止海子辞职,海子离开了北京的诗歌圈子,去了海南,海子便也不会自杀。总之是因了诗歌、因了诗友,海子才走向了毁灭。即使魏说的偶然是存在的,我也不同意他的观点。修文修理跟写诗没有必然关系,很多大诗人并非修文出生。父亲的阻止也仅仅是父亲的阻止,你自己冲破不了是你自己的问题。就我看来,除开路子,关键还是诗人的定力不够。要是定力足够,他是可以深入黑暗再从黑暗里出来的。不过,天分够而定力不够正是天才的特征。魏虚拟地排开偶然,为已经作古的海子规划出另样的人生,我以为只是一厢情愿。海子死了,就当是写诗写死的,也没有什么,挖煤可以死,开车可以死,连喝酒做爱搓麻都可以死,为何写诗不可以死?海子死了,诗歌留存了下来,人们读他的诗歌爱他的人,也够了,他的命运即便是这样,他的命运也够了。   胡兰成和张爱玲坠入爱河,坐在书房热聊,张含情脉脉地看着胡,满脸春笑地对胡说:“你怎这样聪明。上海话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亦会响。”多年后胡兰成逃命雁荡山,读古书读到“君子如响”,不禁会心地笑了。胡兰成这会心的笑里有情场得意,更有对张爱玲的同情与小视。胡说起张,便是:“张爱玲亦会孜孜的只管听我说,在客厅里一坐五小时,她也一般地糊涂可爱。我的惊艳还是在懂得她之后,所以她喜欢,因为我这真是无条件。而她的欢喜,亦是还在晓得她自己的感情之前。这样奇怪,不晓得不懂得亦可以是知音。”鉴于兴趣,我不说胡兰成的别的知音,单说张爱玲。胡兰成在他著名的《今生今世》里写道,张爱玲对她说:“你说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伤了。”但她到底也不是个会缠绵悱恻的人。还有一次她来信说:“我想过,你将来就只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胡把张热恋中的大方当成了他随便的许可。胡还说,他有妻室张并不在意;再或有许多女友,乃至狎妓游玩,张也不会吃醋。张倒是愿意世上的女子都喜欢他,而她与他即便不常在一起,感觉也只如他一个人在独守空房。张爱玲也许是真的大方,也许是爱到了眩晕。张毕竟是个女人,且是个中国女人,清醒之后,岂能让人分享她的爱?后来张爱玲赶到温州,便是要胡在小周与她之间做出选择。胡说:“我们两人在的地方,他人只有一半到得去的,还有一半到不去的。”胡说得很玄,但我理解到的是,即便是他们两人的私密也有一半是他人可以抵到的。有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看张爱玲就是陷入了这样一场对坏男人的风花雪月的恋爱中,不然她不会对胡兰成说出这样痴情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也许当年的张爱玲还没有足够的自信,也许当年的张爱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我们今天来看张与胡的爱情不只是站在历史之外,且带了道德政治的是非。不过,张与胡的爱情个案还是把张爱玲这个二十世纪难得的才女还原回了一个炽热、痴迷、甚至卑贱的肉身。   柔石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人都清楚,但我们清楚的只是他的阳面,革命的一面,对于他的阴面我们可能是连想都没有去想。我们对柔石的最初印象都是来自鲁迅在《为了忘却的纪念》里的描写:“他和我一同走路的时候,可就走得近了,简直是扶住我,因为怕我被汽车或电车撞死,我这样也为他近视又要照顾别人担心……”在鲁迅笔下,柔石善良、厚道、纯真,品德近乎完美。但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许多年之后,他的日记才为我们呈现出他的另一面。   日记除了记载柔石托人卖稿求生,还记载了很多身体与内心的历程。比如“二月十一日 一回想我这半月来的生活,我就不觉泪珠的流出眼中了!我的身陷入堕落破坏的生活之网里,我竟成被擒之鱼了……每天起床总是日上三竿,非但临家的小孩,说他的早餐早已吃了,就是我家的炊烟也早毕歇……夜里简直无从说起,不知做些什么事,大概和黑暗之气同化而同去了。然而刺激性与兴奋性异常强烈,同房异床计也破坏了,反而夜夜要求她……”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心态,这样的形象,可是与一个英雄不符合的,用柔石自己的话说,“理想只有任它在九霄云外怨恨,我更没有法子去追悼它。竟之,我是个沟渠中的,堕落青年了”。这是记颓废、苦闷和彷徨的。还有记春梦的:“十月十日 一场好梦,也是我作客他乡的安慰。我眠在一间华美的房的床上,在我脑中袅娜的意人儿,坐在我的身边。许多人忽然外出了。我就邀伊同睡,好似对我的夫人一样。伊再三说不好,这在我们有礼教的关系。我恨极礼教,而且说伊是一个未明了人生问题的女子。最后,伊的娇态终为肉欲所感动,伊的贞洁终为我的真义所战胜了。”更胜一畴是记手淫的:“五月二十三日 今天这一次举动——兽性的指头行为。真使我痛骂自己不是一个人,还不值得撕碎喂那头野狗,实在想不通,所谓人是这样如是的一件东西,所谓有神圣的心灵的人类,也是如是做的和下等蝗虫一样的动物!外界的刺激,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刺激,竟使我内心的肉欲火焰猛烧起来。自己是知道的,这是一种青年的罪恶,用了多少清凉的水来倒注——看书啊,散步啊,和朋友谈笑啊,结果仍然无效。我也认清,只有一种内部发泄作用,成于精神的不安宁,和思想的不正当——早晨三点钟时不眠,所以有这一次的结果。”柔石说伊是一个未明了人生问题的女子,看来他也未明了。   说柔石迂,不敢“和女性的同乡或朋友一同去走路”,很可能是因了政治的需要断章取义的。柔石的妻子吴素瑛说,柔石早在杭州读书时,就与一个未婚少女通信,她还为此与柔石争吵过。柔石曾经对一位胡姓朋友说过,他将来定走两条路,一条剃发入山,做和尚;一条宿娼纳妾,入下流。话传到吴素瑛耳朵里,吴就质问他:“你毫不顾念到我吗?”柔石说:“我们要好的朋友谈天,常有一时想到不顾前后的话。很多的毫没意思。不过比如你方才对我的态度,很使我想到这两条路上去。你自己想想,我不过一句平常的话,你就当作霹雳在你的心里响一样厉害,好似我是严格堕落的恶棍,你是太冤枉而欺负我!”“同未出嫁的姑娘通信是应该的吗?”吴一针见血。“也并不应该?……好的,不应该罢!”柔石的窘与无奈是可以想见的。“我一切可以随你,我决不阻挠你心上所计划而将来要做的事,我也没有能力来阻挠你!我更和你讲,假如你有心爱的,你确好与她重结婚,你的父母不承认,我也代你设法。”几十年过去了,吴的这番话一直都没有在男人的耳边断过,只不过是被很多别的妻子、特别是艺术家的妻子重复着。   半年前,我为改版后的《青年作家》写过一篇沈从文,但只局限于1931年的沈从文。后来又读到一些有关的文字,非但没有削减我对沈的偏爱,反倒是加深了。曾经有自以为是的人与我说,沈从文不过是没有像巴金那样赶上时代才退而求边缘的,还说沈从文如何如何想入党。但就我读到的东西却不是这样的反映,比如沈从文对肖乾的态度。沈从认识肖那天开始就一直把他当弟子,而肖也很喜欢他这个沈老师。1933年9月23日,肖平生写的第一个小说《蚕》便是经沈的手发表在十月中旬的《大公报》上的。不久,沈又把肖带进了林徽因家的文艺沙龙。两年之后,沈从文与杨振声把肖乾引荐给了《大公报》经理胡霖,肖开始编辑《大公报》文艺副刊《小公园》。   沈从文肯帮肖乾,当然是肖乾有才有德,与之气味相投。49年之前,肖乾像沈从文一样,是很自由主义的,也很唯艺术论,即使有什么政治理念也是民主的,有他1948年1月8日刊登在《大公报》社的社论《自由主义者的信念》为证。肖乾也认为“五四”的精粹是民主。这些理想理念自然是与沈从文合拍的。在沈从文被郭沫若一棒打死的同时,肖乾也被郭沫若一棒打晕。跟沈穿一条裤子、又公开发表主张的人,自然为新生事物所不容。沈从文挨郭沫若闷棒的时候已经45岁,不管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作家都相当地成熟了,而肖乾就未必,他醒来过后看见红太阳感觉到的更多是恐惧,想到的更多是如何地改正。很快,1949年5月4日,肖乾就发表了与一年前的思想观点完全的不同的《五四的成果》,迅速地打鬼随鬼转了。48年还在鼓吹多党竞争的肖,49年便高喊出“顺人民者存,逆人民者亡”。打鬼随鬼转了,沈从文当然就不买肖乾的账了——当然,势利者或辩证法专家也可以说,是肖乾不买沈的账了:肖乾跟了郭沫若,参加了第一届文代会,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有幸到中南海听毛的整风报告,而这一切都与沈从文无关。沈从文的后半生全是个性使然,他对政治没有兴趣,他不愿做御用文人,他脱离文艺圈,告别文学,纯粹是为了保全个人的人格与尊严——也包括保全自己作品的品格,就是毛亲口要他继续操刀,他也没有落实到行动上,虽然1961年底在王震的安排下去井冈山采过风,拟订了写作计划,但最终还是没有动笔。1957年肖乾邀请沈从文为《文艺报》写鸣放文章,被沈拒绝。新时代让沈与肖变成了道不同不相谋的陌路人。1975年的一天,肖乾骑车路过东堂子胡同东口,遇见沈从文,下车跟沈寒暄。没想到,沈声色俱厉地对他说:“我住房的事情,用不着你张罗。你知道吗,我还要申请入党呢?”说罢,掉头而去。肖乾在《吾师沈从文》里记载了这件事。事前肖碰见过沈的夫人张兆和,说他要帮沈张罗住房。   沈从文是大度与宽容的,1988年春他又一次接受了肖乾,同意见肖,因为巴金晚年提倡讲真话,引来一片喝彩,如果肖乾附和巴金,同样也能引来喝彩,但肖乾没有附和,而是说出了“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的个人观点。只可惜,肖乾出差了,没能再见上沈从文。   孙犁在写给陈晓峰的信里说:“我读沈的作品不多,只读过他写的《记丁玲》和《记胡也频》。直到现在,我也不大喜欢他的文字,我觉得有些蹩脚。”郭沫若贬低沈从文是政治,孙犁贬低沈从文算什么?孙犁在同一封信里又说:“他(沈)编的《文艺》,当时我很注意,也投过稿(一次),他没有用,退给了我,有铅笔作的改正。”不晓得这之间有没有联系。   中国的文人太爱入仕,从古自今,救国济世的是个别,贪图名利的是多数。偏爱沈从文,除开偏爱他的才情,偏爱的便是他的不入仕。像陶渊明袁枚那样的隐士,也是因入仕而不得而不快才退避的,而沈从文是终身不沾。喜欢钱钟书也是因为他的不入仕,且这个不入仕不仅是不做官,还是不党不邦不上镜。央视的东方之子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物色到钱钟书,可是钱坚决地拒绝了,看你托什么人来说情就是不从。传说一帮人正道走不通动起了歪脑筋,跑去偷拍,钱发觉后没有给好脸色。钱钟书不当东方之子肯定有他的道理。读过钱的《围城》,也听朋友谈到过他的《谈艺录》和《管锥篇》,学贯中西的大著。在我的印象里,像沈从文一样,钱钟书是很干净的,学识、才情和精神都很干净,比古代的隐士们都要干净。很多过去也很干净的人遇到大风大浪,遇到疾风骤雨就不干净了;很多遇到大风大浪、疾风骤雨也很干净的人,遇到雨露阳光又不干净了。而钱钟书没有,他像是有一条做人做文的准则,万变不能走样。坊间新近出版的《非常道:1840-1999的中国话语》记载了一点钱钟书的逸事:曹禺见吴祖缃进来,偷偷对他说:“你看,钱钟书就坐在那儿,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吴听了,随即走到钱钟书桌边,要钱给他开三本英文黄书。钱也不推辞,随手拿过桌上一张纸,飞快地写满了正反两面。吴接过来,数了数,竟然开了40本英文黄书……直到49年之后,钱钟书还经常问吴祖缃:“马克思第三个外孙女嫁给谁了?”吴回答不知道,但不免反击说:“你专会搞这一套!”“你专会搞这一套”,是说钱钟书对淫书有特别的兴趣。刘铮在《万象》发表文章说,钱的手稿《容安馆札记》“涉及的性话题是空前的”。显然,钱读的淫书远不止40本。林非在其《若干必要的澄清》里说,在河南信阳干校的时候,钱钟书常在晚饭后开设讲座,叙述他在巴黎嫖妓的种种风情,以及如何让夏娃坐在透明的玻璃马桶上,侧目观赏她的下身。一位文坛耆宿很钦佩钱深谙炮制春药的配方。也许这些属于钱钟书隐秘性情的细节,在某些人看来要比入仕更肮脏,但在我以为,丝毫不影响钱的干净,因为这些细节是涉及人性本质的,有的甚至是很美学的。钱钟书的这些生活逸闻,也正如柔石日记里记载的个人身心的点滴,是真实而朴素的,它只是在卫(伪)道者眼里才不净,因为卫(伪)道者本身的品格是非人性的。 2006年10月12日于四川平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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