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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的“日月潭”

2020-11-24叙事散文程相崧
儿时的村边,卧着两个大坑。大坑紧紧挨着,一个浑圆如日,一个细瘦如钩,这便是我的“日月潭”。雨水大的时候,潭中的水便连在了一起,若是雨水不旺,大坑便如一胖一瘦的两个兄弟,又像一睁一闭的两只眼睛。记忆中潭水如同流动的玻璃、如绢、如镜。边儿上的芦
  儿时的村边,卧着两个大坑。大坑紧紧挨着,一个浑圆如日,一个细瘦如钩,这便是我的“日月潭”。雨水大的时候,潭中的水便连在了一起,若是雨水不旺,大坑便如一胖一瘦的两个兄弟,又像一睁一闭的两只眼睛。   记忆中潭水如同流动的玻璃、如绢、如镜。边儿上的芦苇,叶子尖尖,茂密得不透风,一片片,一簇簇,翠生生,绿油油。一层一层,翻滚跳动。在那里进行着生命的轮回——春发芽,夏抽穗,秋天漫天遍地的白花。一如小村人一代一代的生活,春耕秋收。   儿时我跟奶奶住在河边的老屋,庭院左边是“大路”,路是人用脚踩就的,没有沥青跟石子儿,但是坚实,平展。庭院右边是无尽的田野。孩提时代,我总爱赤着脚风一般跑在那条大路上。或者钻进芦苇织就的世界里,芦苇让人浮想联翩:在那茂密的芦苇丛中,那一只青绿色的癞蛤蟆,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年兽——那个青面獠牙的魔王?按说他应该被紫阳神君埋在海底了吧?如果不会,在水面上悠闲游荡的那条青蛇便是蟒王精了。据说他的尸骨是沉到海底的……那大片的芦苇荡,实在给了我太多的遐想。我在里面尽情的穿梭,在我看来这远比在田野里扒地瓜,然后同燃成暗红色的将烬的炭一并埋在打好的地洞里烧来吃有趣的多,也比在田野里抓蚱蜢、逮田鼠、捕偷食的麻雀惊险的多。   我寻不见年兽,也望不见蟒王精的影踪,我却被周围的景致迷住了:左边是茫茫的绿波随风荡漾,我家的庭院就如绿波中的一叶扁舟。右边是一片清脆的荷塘,那墨绿、碧绿、翠绿的色彩扑入视野,几朵白的、粉的莲花点缀在这片悦目的绿色中,煞是灿烂。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柔和的在林间跳跃,透过密密的绿叶,幽幽的照在水面上,开始是许多斑驳的橙色光点儿,然后黯下来,黯下来,光点变成暗红色,影影绰绰,成了一副变幻莫测的画面……那实在是一处佳境,我尚不知故乡是如此美丽宜人 。   大片的芦苇生长到岸上来,老母鸡在那里乘凉,它们趴在湿土上,将身子努力的往下搓,用爪子将下面的土弄到身上,舒适的感觉让它们咯咯直叫。我轻轻的靠近它们,它们不跑也不叫,只是歪着头看着我。或许在它们的心中,这并不是它们的地盘儿,而是我们共同的乐园。那些鸡冠子通红,浑身油亮,那么健康的活着。或许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多年以后在我第一次看到一群养在笼子里面的鸡被拉去屠宰场的时候,看着它们在鸡笼之中因为碰撞、摩擦、打斗而变得光胸秃腚,冠子流血,爪根渗红,我心中涌出无尽的怜悯与悲哀。   鸭子游到水里又从水里游上来,它们想生蛋了,便把蛋下到岸边,等着主人来捡。我看到过一次奶奶杀生的场面,那回奶奶捉了喂了半年的公鸡,公鸡在奶奶的手里,不叫不鸣。跟我们回了家。奶奶让我抓住公鸡,找来一张黑布蒙住它的眼睛,掂来菜刀口中念叨着:“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人间的一道菜。”我问奶奶为什么要祷告,奶奶说:“它也是小村的一户呢!”我当时惊讶不已,人以家禽为人,人以家禽为友,但又要以其为食。多么能够折磨人的两难选择!人不能改变这种场面,但却可以去体谅它们的心情,减轻它们的痛苦。就这样小鸡被我们满怀愧疚的吃了下去。   多年以后我到市场上买鸡,看着一只只鸡急得满面通红,吓得浑身颤抖,被屠宰商毫无顾忌地扔进一个铁制的冒着热气的机器,转眼之间一团白肉滚落,浑身赤条条了,腿还在颤抖着,眼睛圆着,死不瞑目!我看见那眼睛中间的怨气、怒气。我想如果家禽难以避免被宰杀的命运,奶奶的那只小鸡的死法也是动物界的安乐死了。   我想也许人最完美的生活是人跟自然、跟动物最和谐的相处,也许我们最该要的生活是最贴近自然的生活。在儿时的坑边,我结识了许多朋友,一对老麻雀和它们五个未出世的子女,一只身体硕大的蚁王,一只颇有绅士风度的蟋蟀和一只相貌丑陋的癞蛤蟆。我看见过蚁王带领着他们的子民把一只大青虫拖进洞;看见过蟋蟀穿着黑礼服,独自站在洞口的草尖儿上拉着它的小提琴;我还在湖边掩埋了一只死掉的金龟子,还为它写了一块墓碑。最有趣的经历是去喜鹊夫妇家里做客。那高大的老柿树生根在“日潭”的一角,大概有些年月了,那粗糙的枝干向人们炫耀着他的生命力。喜鹊的家就安置在离地面很近的一个丫枝上,我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可以够到他们。他们待我很热情,但我若碰了他们的婴儿,他们会毫不客气的啄我的手。原来我对灰色的喜鹊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到他们疼爱孩子的样子竟觉得他们变得可爱了。   有时癞蛤蟆会跳到我的脚下,气鼓鼓的叫着,我猜想它也许就是一个被诅咒了的王子,我甚至还想让它跳上我得膝头,吻它一下,就可以解除魔法……我用手捉它,它就跳进荷塘没了踪影,我就赤脚踩着塘边的淤泥,在荷叶上寻找被癞蛤蟆拖走的拇指姑娘,有时独自在湖边看夕阳,盼望丑小鸭有一天能变成白天鹅,可以飞到格列佛的小人国,飞到只有海鸟栖息的拉普兰……   可今年夏天我跟妻子辉去看我的日月潭的时候,芦苇已经没有,鸟禽的居所变成了人的住处,月潭消失了,日潭已被黄泥填堵了半个。附近几家蒜粉厂的滚滚“红流”赶走了这里的青蛙王子跟拇指姑娘。我不知道这些年在人类发动的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小动物们到底侵害了村人们的什么利益。   当我看着现代人住进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在一个一个垒起来的“鸽子间”里,用不锈钢架起一个个笼子阻断与大自然的通道,我开始羡慕从前的这些村人。他们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啊!头上是湛蓝湛蓝的天,身边是凝碧凝碧的水。圈里的猪羊是他们的兄弟,村外水塘子里的蚌虾鱼蟹是他们的邻居。当人们坐在被各种化学材料污染了的屋子里,一遍遍打扫着家具上从窗外飘来的工业尘埃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比起从前水塘边儿的一只青蛙来幸福多少。   在美国华盛顿国家博物馆的展示厅里,有一只旅鸽的标本,它站在一根树枝上,长长的嘴,尖尖的尾巴,展翅欲飞。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旅鸽,但是它已经告别了蓝天、白云。但是仅仅一百多年前,这种鸽子还大群大群的在空中飞翔。随着欧洲人开发新大陆的进程加快,人们开始用各种方法猎杀旅鸽:枪杀、炮轰、火烧、防毒、网捕、药炸……人类的庞然大口,正在加速着这些动物在世界上的灭亡。村人们现在已经不再饲养家禽,它们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的兄弟。而跟高粱谷子一样是他们的食物。“日月潭”里的小动物们,我心里牵挂着你们的命运。蛇、青蛙已经摆上了人们的餐桌,不知道下一步癞蛤蟆跟昆虫是不是也要难逃厄运。
动物是自然之物。还有多少上帝之手为我们制造的生灵会要被我们变成标本放到博物馆里?   儿时的“日月潭”,你昨日的芦苇已经不在,你已经不再是我梦中的乐园。就让我心中无限的眷恋,化作一曲深情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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