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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家畜们

2020-11-22叙事散文杨献平

家畜们■杨献平大地的青草茂盛无疆,草食动物绵延不衰。人和家畜们以青草为食,也为坟冢。五岁那年冬天,有人请了劁夫,把未成年的公羊睾丸割下来——状似乒乓球,满满一盆子,清洗后,炒了大半锅,奶奶让我去吃,我也跟着其他人家的孩子后面,拿了一双筷子
家畜们

■杨献平

  大地的青草茂盛无疆,草食动物绵延不衰。人和家畜们以青草为食,也为坟冢。五岁那年冬天,有人请了劁夫,把未成年的公羊睾丸割下来——状似乒乓球,满满一盆子,清洗后,炒了大半锅,奶奶让我去吃,我也跟着其他人家的孩子后面,拿了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放在嘴里使劲嚼——怎么也嚼不烂,咽下去后,又吃了一块,到晚上,老是觉得胃里有一只羊在动,用角抵我,脚踩我。   也就在这一年冬天,村里将羊分到了个人名下,算上爷爷奶奶的,我们家一共五只,两只母的两只公的,还有一只小羊羔。下雪了,满山雪白,尺把厚的天堂尤物覆盖了村庄,枯草更是无影无踪。父亲让我抱了玉米秸秆,挖了一瓢儿黑豆,到羊圈喂羊。不知道出于哪种天性或者心理,我总是很讨厌公羊——它们很霸道,抢着吃东西,有时候还凶狠地将母羊和羊羔用尖角抵开。我生气,抬脚踢它们,只把黑豆放在母羊和羊羔嘴边。

   这或许是一种天性的表现——人渴望善,格外偏袒和爱护雌性和幼者。春天,青草返青,红色和褐色的太行山逐渐翠绿起来,除了茂盛的荆条和榆树灌木,就是一丛一丛的青草了。还没出圈门,羊们就被青草芬芳的气息迷惑和打动了——趴在圈门上,看着近处的麦地和远处的青山,咩咩叫着——争先恐后跑出来,撅着屁股,仰着脑袋,扑向青草。有的懒,冷不丁跑到麦地里,张开洁白的牙齿,咬断正在疯长的麦子。

   村人是心疼麦子的,羊们剥夺了他们的食物,格外生气,有的人会拿石头掷它,要是挨得近一些,还会快步蹦过去,用脚乱踢一顿——这时候,人所谓的善良荡然不存,哪怕是母羊和羊羔,他们也不放过。暴打一顿,还气息咻咻地像骂人一样,大骂羊们是狗日的,驴子下的——但羊们似乎并不在意,脾性不改,若有机会,还会跑进人类的庄稼地。

   十三岁那年,村人合起来雇请父亲放羊,五月,我去替他,他回来帮母亲割麦子。羊们根本不听我的话,四处乱跑,还偷吃了别人家的蔬菜和庄稼——他们都很生气,找到家里来,要我父母亲包赔。我也生气,心想——吃他们蔬菜和庄稼的是他们的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赔呢?

   秋天也是,风声四起,大地萧索,成熟的粮食和迅速枯去的草成为了岁月的又一次祭奠,羊们也一定知道,枯寒季节就要来临了,一个个也像春天时一样,四处抢食,迅速之快,效率之高,犹如电闪,令我防不胜防——我还在山腰,它们已经跑到沟底了;我还在这块地里,它们已经跑到了另一块地里了——我只能来回奔跑,上气不接下气,急得哇哇大哭——它们也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哪怕我哭哑了喉咙,也无法阻止它们对食物的强烈掠夺欲望。

   我们家的那几只羊也是,也没因了我年年冬天冒着大雪,冻红手掌去喂它们的“情义”,而不随波逐流,反而也和别人家的羊只一起欺负我——人和动物,或者人和人之间,有些东西是不可等价交换的——我从心里恨它们,但又无可奈何。

   而当人拿着刀子,把它们按到,捅进它们喉咙——我想,羊们心里一定有着与我同样的感觉。只是这样的交换太过残忍了——无论何时,羊们永远都不会对人的生命构成伤害——可人,对羊们最大的仁慈似乎就是剥夺它们生的权利,并将它们的尸体纳为自己身体一部分。

   再一年,村里的高音喇叭说,不允许个人再饲养羊只(山羊会啃掉树木的皮,让它们干枯死去),上面号召封山育林。这个消息让人吃惊,羊只们所制造的经济效益一直是村人供养孩子读书的主要来源之一,也是油盐酱醋乃至治疗病患的经济依靠。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羊被人带走,悲伤的鸣叫令人心碎;或者一只只地成为刀下亡灵——人在这时候的悲伤是真实的,因为它们即将永远不再。几百,甚至上千年的人羊共存史嘎然而止——即使还会在其它地方继续生存,但根本的问题是:在太行山南麓,人的眼前再也看不到了,过往所有与羊只有关的事情都将成为乌有。

   我也是悲伤的,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也说了一句话:怎么能这样呢?我向父亲建议:我们圈养吧。我每天割草喂它们。但也被告知,谁家都不能留一只羊,即使不上坡也不行。我感到沮丧,最后一次抚摸新生的一只小羊羔的时候,我哭了,想起曾经与羊只们在一起的生活——高山之坡,田地边缘乃至幽深的密林,一群羊跟着一个人,一个人跟着一群羊,在巨大的孤寂空旷和惊恐之中,每一声咩叫都让我心安,每一声铃铛都可以让我拥有一种安全感,我们是一个整体,谁也离不开谁。

    可是,这样的告别再隆重,也不会成为艺术上的经典,如果是,只是保留在当事人群的内心,远不会波及到他们的本身已有的生活规律。忽然之间,羊没有了,不过一年时间,高高的山坡上草木葱茏,没人头顶,成堆的茅草组成庞大的草帐,即使有人在里面进行一场完整的婚礼,也不会被外人所知。村里出外打工的人多了起来,烧砖、下煤矿等,但做木匠这种手艺也被规模化的生产取代了,古老的手艺也和羊只一样,成为了时间之中的遗物和灰尘。


    举目张望,满山遍野只剩下牛了,但也只能在村庄附近的荒山上放牧,一旦踏入树林,便要没收,还要罚款。
  
    牛是黄牛,北方山地的品类,一色的黄——笨拙而又温驯,长寿而又倔犟。

    翻地是它们最为显著的利用价值——也是人类要喂养它们的原因,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对同类一样,对家畜也是。但有一点值得赞颂的是:太行山南麓的人不怎么爱吃牛肉——包含了他们的一种报恩之心,尽管有人忍不住去吃,但毕竟是少数。这样的一种品质是自发的,在这里,我愿意以“伟大”一词称呼它。

    我们家分到了一头老了的母牛,还有一个公牛犊。这在很多人家当中,算是最差的,其他人家因了各种便利或者说家族势力,都分到了正在壮年,体壮膘肥的牛——母亲心里一度不平衡,找负责分牛的人说,但都被人家生硬地顶了回来——没有人愿意把到手的财产心甘情愿还给他人,母亲知道这个理,但她还是愿意一次次去说,妄图以个人的请求甚至哀求换取别人的同情——早在当时,我就觉得了这种行为的徒劳甚至卑微。

   一年过后,大地的草又是一个轮回,风吹过来,再吹过去,反反复复都是那些,羊之后,牛成为了草们唯一的过客。眼见重新调换无望,母亲对两只牛格外关心,冬天圈在门前,给它们最好的草,还给生了虫子的玉米。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放它们,到不怎么陡峭的山坡上,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不断给它们找寻最好的草。

    牛们行动缓慢,但很稳健,每一步都要踩实了才肯真的踏上去。我跟在后面,拿一根荆条,有时候着急,就抽打它们屁股一下,荆条落处,就是一道白色的印迹——细密的牛毛里都是灰土,抽一下就会泛起来。到达目的地,不用我再驱赶,本能让它们低下头,大大的嘴巴和大大的牙齿会采集到它们喜欢的青草,一口接一口,嘴角的草从不间断。

    我躺在荫凉树下,穿过绿叶看到天空以及它的白云,太阳的无数光粒绚丽极了,像飞舞的精灵,一颗接着一颗,从天堂到人间,从宇宙到大地,从博大的空域到我个人的眼瞳。有一些傍晚,猫头鹰的叫声令我不寒而栗——在太行山南麓的乡村,它们是幽灵或者灾祸的使者,每一声叫声都像不祥的预言。我害怕,鞭打着迟缓的牛,而它们还是不紧不慢,悠哉游哉。

   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到它们两个中间——母亲说:牛天生可以驱赶那些幽灵鬼魅,保护主人——这就像小时候听到的《牛郎织女》。每每想到,我就不再害怕了,甚至幻想着我们家的牛,说不定也可以帮我与一个天庭的女子结为夫妻,它们也会像传说中的牛郎一样,把自己的尖角摘下来,让我腾云驾雾,身飞九天,去可恶的王母娘娘面前讨回我亲爱的妻子。

  这是奇迹,我等了好久,可始终没有出现。

  老牛很老了,眼睛迟滞,满身的慵懒;牛犊是犍牛,膘肥体壮——两年之后,谁也没有想到它会长那么大——秋天犁地,一个上午可以犁掉两亩地,还看不出疲累。这让先前的村人感到意外,说:谁知道这牛犊会长这么大,就像一堵墙。差不多1500斤吧。母亲知道他们在后悔和羡慕,还有嫉妒。

   听到别人的赞美应当高兴,但我却觉得里面包含了一些危险信号:总怕有人会打它,伤害它,比如砸掉它一只长角,或者在它腰和臀上砍上几刀——这不是危言耸听,嫉妒或者说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好,这也是人天性中的恶东西——在后面的叙述当中,我会说到几桩真实的牲畜被人谋杀的“事件”。

    放牧过程中,我还观察到一个糟糕的情景:犍牛竟然给它母亲交配——这令我心里感到可耻,也觉得这是有违牛道的行为——我看到了,满肚子都是怒气,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我迅速提了一根木棒,朝正在做爱的犍牛身上打去。我下手很重,棍子都打折了,它依然故我,照常进行;这令我更加气恼甚至愤怒,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它的屁股——它似乎觉得了疼,但仍在继续。

   这种顽强在我看来是可耻的——也因此衍生了一些厌弃感,不再以骄傲和赞美的眼光看它,也不再主动给它找最好的青草——这个阴影一直笼罩到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像一场梦魇,一场罪恶的目击,它带给我的那种人伦的颠覆和伤害,是巨大的,也是不可磨灭的。

    又过了一年,它们也都被卖掉了,几天后,我听到的确切消息是:卖出没几天,它的皮肉就分家了,骨头散落一地,满身的肉成为了人类的肉——听到这个消息,父亲母亲都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他们觉得可惜,或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悯。

   牛也没有了,山上的青草再茂盛,也感觉空空荡荡,几年后,荆条遮高崖,青草没乱石,偌大的太行山南麓一隅,就只剩下了人,还有狗、鸡、猪猡等真正的餋养家畜了(唯一的一头驴还被人偷走了,连推磨都要人亲自做,只是不能像驴子那样用黑布蒙住眼睛。)


   人是肉食和庄稼的,只是间接吃到青草,狗也是。

   村庄就只剩下猪猡和鸡两种食草动物了——它们不像牛羊,吃草吃的太少了,而且都不怎么爱吃,即使吃也是被米粒和麸糠捎带着,再就是实在找不到吃食了,才在嫩草上啄几口。

   春天,满山的杨槐花开了,甜得蜜蜂神魂颠倒,大黄蜂不分昼夜。村人也会采捋一些回去,拌了麸糠,喂猪和鸡,但这些家伙们总是把树叶和花朵拣出来,用嘴巴扔在一边。母亲说,人的生活好了,猪和鸡也开始作怪(娇气)了。我倒觉得,猪和鸡本身就是青草的产物,都是人把它们娇惯坏了,脾气和本能越来越向人性靠近。比如,猪猡还会吃虫子,长长的嘴拱开泥土,捕捉蚯蚓及其他昆虫,津津有味地吃。

   鸡是肉食和素食主义的完美结合,是乞丐和贵族的汇合,它们会吃掉最为干净的青草,也会吃掉人类以为最肮脏的虫子乃至其它一些腐物。它们还会去麦地找食物吃,用指爪翻麦芽,啄掉青麦叶子——人看到了,必轰撵它们,也会像对待偷跑到他们田里的牛羊一样,冷不丁痛下狠手,以石头或者木棒致牲畜于死地。

   有一年秋天,几只鸡跑到了一个名叫朱三柱的村民玉米地里,他看到了,咯吱吱地咬了咬牙,一声不吭,鸡们吃的正热火朝天,一只荆条大筐子兜头劈下,全部成为俘虏——天色将晚,鸡主人想,鸡们该归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到河沟一看,地沿下一大片黑色的茅草上浮着鸡们的尸体。


   这里要补充的是:封山育林多年之后,监管力度有所放松了,村里有人买了几只不啃树皮的羊,用绳子拴了脖子,就在附近的草滩上放养。一年下来,可以繁衍好几只,可以卖到几千元钱。有一天傍晚,我从坡上砍柴回来,听到羊凄惨的叫声,看到一个人正在使劲儿勒拴在树上的羊脖子,不一会儿,羊的叫声就和谋杀它的人一起消失了——这个人我知道是谁,后来,当父亲圈养的一只白色母羊遭到同样谋杀后,我第一个猜测到的“凶手”就是他。


   再后来是猫,灰色的猫,鼻梁上有一片白色,奶奶从姑姑家抱它回来的时候,还不足月,瘦得不禁一阵风吹。起初,眼盲的爷爷喂它奶粉,后来煮了红薯,或者将馒头嚼烂,一天天将它喂养长大。它极其骁勇,每次出击都不会空嘴而回,即使那些比它还大的老鼠,也没能躲过它雷霆般的打击。没事时,它就一直蹲在里屋的粮缸边,或者老鼠进出的黑色洞穴旁,可以半天不出声,不动一下,耐心之大,让我自叹不如。

   没过多久,奶奶家的白昼和夜晚安静下来,再不是那种老鼠公然开会、举办运动会和叼粮大赛,甚至开paty的热闹情景了,一声猫叫,四壁胆寒。而我们家却一如既往,鼠们经常大动干戈,不仅在房梁、粮瓮和饭厨里聚众斗殴、打情骂俏,夜晚还公然越我脸颊,蹲我额头——母亲让我把奶奶的猫抱回来,清除一下猖獗的鼠类——刚进家门,猫就警觉起来了——蹲在里屋,不到一顿饭功夫,就叼了一只老鼠出来,放在地上,逗弄半天,等多次逃跑未成的老鼠累得全身酥软,闭上眼睛装死,它才张开嘴巴,只听得一阵嘎巴声,一只老鼠就这样连皮带骨彻底消失了。

   鼠们不再猖獗了,夜晚风平浪静,但我们都知道——这并不等于鼠们绝迹了,而是它们隐藏得更深了,活动场所由屋内而屋外。附近的田地到处一片狼藉,还没成熟的玉米穗子面目全非,还有豆类和谷子,也都残缺不全。还有一个特殊情况是——猫再也不回奶奶家了,冬天钻人被窝,趴在煤炉上,夏天睡在荫凉处,鼾声咕咕,悠闲极了,饿了起身,伸伸懒腰,用前爪蘸唾液仔细洗脸(像爱美的闺女),喵喵叫,眼望着主人——我们知道它饿了,给它吃的。时间一长,它变得越来越懒惰了,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奶奶说,猫和人一样,本性嫌贫爱富。我们也不再重视它——人比猫还要现实,重功利。猫似乎觉到了,有一次,出门不久,我们听到它喵喵大叫的声音,嘴里好像叼了一个什么东西——竟然是一条小孩胳膊粗的水花蛇,还在它嘴边曲折环绕,但始终饶不到猫的头和脖子上。走近,母亲发现,猫咬的地方正是蛇的致命处——七寸,这令我惊异:猫怎么具备抓蛇的本领呢?

    蛇是我们惧怕的——有一种妖仙化身的意味,尽管它没有毒,但村人那种神化思想比蛇毒还要强大。母亲拿了木棍,从猫嘴里夺下蛇——蛇好像已经死了,满身血污,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母亲挖了一个土坑,安葬蛇时。猫在一边看,呜呜叫着,充满了敌意和反抗。母亲说:蛇还会活过来的。几天之后,我挖开那里的土,蛇果真不见了——此后的几个傍晚,猫竟然抓好几只灰色的野兔,照例喵喵叫着炫耀——我感到惊奇,论体形,野兔比它还大,论狡猾,我想猫肯定不是野兔对手——但它俘获了,而且大都是一击致命,尖利的牙齿穿透了野兔的喉管。还有几次,它竟然吃了毒死的老鼠,瘫软在地,神情极度萎靡,就要死了,母亲拿了醋,灌它,一夜之后,它又活了过来。

   这真是奇迹——母亲说:猫有九命,联想到人,那时,我虽然只有十五岁的年龄,但还是忍不住为人——自己感到了些许悲哀。


   小姨家养了一条黄色的雌性狼狗,第一次去,把我追得我满巷子乱跑,吓得魂儿都没了。后来跟在母亲后面去了几次,慢慢和它熟悉起来,以致到了向我摇尾的程度。有一次带到我们家来,猫看到了,两个家伙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四只眼睛针锋相对,拉开架势,就要打斗一场。

   狗和猫都是人餋养的,都是肉食主义者——我想它们不能相容的因由只有一个:争宠。这是它们的本能和上天所赋的脾性,并不是离开人不能存活,而是一种习惯行为。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它们俩都好景不长。冬天,呼啸的北风冰冻大地,深夜的冷蔓延到了天空。正在睡梦中,我被一声声的猫叫惊醒过来,我听出了它的声音——门槛下有洞,它可以钻进来,可是它没有,号叫声越来越远,消失在通往深山的方向。

    没过几天,小姨家的狼狗也死了——如果不是被人毒死,我倒觉得这好像是动物对动物的一种召唤。母亲说;猫老归山,我相信奶奶家那只猫的至今还活着,在我看到的深山,像狐狸或者狼一样,望月啸鸣,踏雪飞奔,它已然不再是家畜了——那狗也是的,有人说,吃毒药死的狗都是极其忠诚的,不然就不会遭到嫉恨,遭到人的毒杀。


   二○○○年,父亲又买了一对小尾寒羊,放在家里喂养,秋天栓在自家的田里,如此两年,它们生养了四只小羊羔。其中一只是公的,性格剽悍,有几次用角和弟弟打斗,竟然将人抵翻在地。弟弟说,有一次,它趁牵它的父亲不备,猛然冲过去,父亲一下子栽倒了,脸上碰了一下,不一会乌青一片。二○○三年冬天,我携妻儿回家,就要春节了,忽然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霎时之间,山川连绵的太行山南麓万籁俱寂,白得一无所有。

   刚吃过晚饭,听到母羊疼痛的叫声,我们打手电去看——它正在生产,父亲赶紧抱了软的干草,放在它身边——我一直再看,它的生产过程和人毫无二致。等第一只小羊出生,母羊转身舔破胞衣,小羊发出咩咩的微弱叫声——我忽然一阵感动,觉得了一种天性的仁慈和美好,以致它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胞衣,我也没有再产生幼时那种恶心感觉——又过了一会儿,又一只小羊出生了,前后不过十分钟。父亲拿了牛奶,在炉子上温热,放在母羊面前,它嗅了嗅,大口大口喝起来。母亲拿了泡软的黑豆,它也吃起来——两只羊羔全身洁白,腿脚苗条,高而细长,颤巍巍站起来,在它们母亲后腹下摸索好久,才找到了那一对结实饱满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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