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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沙尘暴

2020-11-17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春天的第一场雨。结果等来的是沙尘暴,说不清楚是春天的第几场沙尘暴。其实早上出门来,发现还真有那么一点下雨的意思。天空阴沉,细微的风里满含湿润。走在路上,我想象一场春雨落下的模样,淅淅沥沥,或者刷刷拉拉,心里就美得无
关瑞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春天的第一场雨。结果等来的是沙尘暴,说不清楚是春天的第几场沙尘暴。其实早上出门来,发现还真有那么一点下雨的意思。天空阴沉,细微的风里满含湿润。走在路上,我想象一场春雨落下的模样,淅淅沥沥,或者刷刷拉拉,心里就美得无法自抑。在我的经验中,我所居住的这个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小城,许多气象总是和日历上的季节慢几拍。比如冬天的雪在春天落下来,春天的花在夏天开放,夏天的烈日在秋天滚烫起来。当然,也有准点的时候,比如秋天的落叶绝对不会拖拉到初冬。好在习惯了,别人在春雨过后的晴空下赏花,我们搓着冻红的双手看雪,一样的心里美。习惯是个好东西,它让我们心理平衡,让我们的日子总是滋味悠长。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内心就没有一点对习惯之外的渴望。春天毕竟来了,春天怎么能没有雨呢?很小的时候,课本里说春雨润无声,多么美。美到心里面的春雨,多少叫人遐思无限。我知道,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干燥的严冬,每个人都需要滋润,由外及里的滋润。这样的滋润,非春雨不可。雪不行,春天的雪太冷,太轻薄,太哗众取宠,一落下来就惊起无数惊讶和尖叫。春雨不一样,清清亮亮,不张扬,每一滴都悄悄地渗入泥土,渗入心头,那些绿就滋滋润润地冒上来。我在这个城市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尽管每年的春雨都在初夏甚至更晚些时候落下来,但毕竟是落下来了,迟到总比不到要好。我习惯了这样的迟到,突然有一个春天的晚上,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心里就先有些潮湿了,眼前尽是茂盛的绿。一夜无梦,梦在对春雨的期盼里滑落。   结果等来的是沙尘暴。阴云似乎在中午的某个瞬间被风吹散,沉郁一扫而光,接下来,无数的黄铺天盖地。我真切地看见了风,在暗黄的天地间,风伸出尖利的触角,卷起来路不明的沙尘,明目张胆地游走,奔跑,啃噬,抢夺。风遮挡了视线,沙迷住了双眼,整个世界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力量,任风沙穿膛破肚,进出自如。风卷起的沙尘往往在高空嘎然而至,然后自由落地。真正的可怕终于到来,没有了风的张扬,沙尘坠落,漫无边际。谁都逃不过被覆盖的命运。视线,呼吸,跳动,甚至冰冷的玻璃幕墙,挂在建筑物上巨大的时钟,都被覆盖,被占领。无尽的黄,涂抹了粗糙的空气。我们很少说沙尘暴。我们更习惯叫它是“下土”。黄色的沙尘像一面墙顶天立地被风移过来,有点“暴”的意味,但是这个过程往往在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落下来的土。不是泥土,是沙尘。泥土是干净的,能孕育生命。沙尘相反,覆盖之下是污染,是摧毁。又下土了,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目光里掠过无奈和怨恨。是的,又下土了,它们重重地下着,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来自远方的土,来自天上的土,伪装成土的土,无孔不入的土,从大片的时间之上漏下来。空气越来越粗糙,甚至生出了芒刺,很轻易就刮伤了世界。我终于明白,最接近死亡的颜色,不是灰,而是这无尽的黄,这没有光芒没有律动的黄。   记忆中,最恐怖的沙尘暴来自我上高三那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为了参加高考体检,我们拥拥攘攘走出校门,走向只隔一条街的县医院。一个下午,医院楼道里挤满鸹噪,手里捏着体检表,有人欢喜有人忧。全部体检完毕,我们陆续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班主任出来。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看,西面的天黄掉了。”抬眼西望,不见了太阳,大半个天空被黄沙遮蔽,风声在耳边呼呼直响。又不知道是谁大喊:“快跑啊,要下土啦——”于是,顾不得班主任,顾不得排队,撒开两腿往学校疯跑。可是,我们的速度再快,最终没有快过从半边天漫卷过来的黄沙。明明看着还远,几乎一个转眼,一次迈步,就裹挟了我们。刚跑进校门,天就倏然黑下来,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沙尘刀子那样划过我们的脸。我们不敢停下脚步,继续踉跄往教室的方向奔跑。隐隐能看见教学楼上次第开启的灯光,它们透过漫漫沙尘,只留一丝清冷微弱的光芒给我们。恐惧和沙尘暴一起肆虐校园,并最终停留在我们的心头。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紧,沙尘越来越浓。胆子大些的同学,继续往前跑;胆小的,干脆蹲下来抱住树干任沙尘的刀锋在身上狠狠地划割。在巨大的风声中,我隐隐能听见女生的哭泣。后来,风小了,但是更多的黄沙从天而降,无休无止。我们安全回到教室,打开所有的灯,教室里依然昏暗。窗外的黄沙居然吞噬了光芒,似乎天要塌下来。我们喘着粗气,看着像是快要熄灭的灯光,久久惊魂不定。放学铃声响了,班主任说接到学校的通知,不让我们回家,暂时待在教室里,等沙尘暴过去了再回。   那次沙尘暴来势凶猛,去时如抽丝,终于在我们饥饿难耐时渐渐变小,但黄沙依旧弥漫天空。第二天,我们听班主任说,邻县一个乡中学几个放学走在回家路上的学生,正赶上沙尘暴,来不及也无处躲藏,被卷进干渠,渠里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水。他们无一幸免。听到这个消息,教室里一片死寂,庆幸之余,心渐渐收紧。即使很多年以后,回想起那次沙尘暴,依然感到恐惧和疼痛。   现在,如果没有表,我真的无法辨别昼夜的消长。没有明确的光芒,又似乎光芒无时无处不在。白昼在越来越浓稠的黄里黯淡下来,而夜晚却依旧被黄格外亮着。路灯昏暗的光亮被沙尘尽可能多地释放在天空,然后又随着沙尘飘落。我能看见黑夜的每个角落,都有沙尘的黄在独自发亮。我还能看见,天空的深处,涌动着更多的黄,它们将在下一个时刻坠落。母亲擦拭桌椅上均匀分布的细沙,一遍又一遍,依然没有擦净。尽管双层窗户紧闭,那些来自天上的沙尘依然落进来。它们似乎没有到不了了地方,即使一切都紧闭。我说先别擦了,外面还落着土呢。母亲不,还是擦着,像是要擦亮这被肮脏的黄浸染的黑夜。和细沙一起挤进房间的,还有呛人的空气。不是浓烟带来的那种呛,它不刺鼻,它很顺滑地穿过鼻腔,直接抵达鲜活的肺。在那里,它慢慢折磨呼吸,让呼吸磕磕碰碰,让肺灰头土脸。慢支已经多年的母亲不停地咳嗽,很吃力,每一声都掷地有声,都像是要把满是尘埃的肺咳出来。隔着衣服和骨头,她弯下腰两手本能地捂住胸口,怕肺咳碎,也怕真的把碎了的肺给咳出来。我递给她一杯水,咳嗽慢慢减缓下来。那些水咽下去,一定先抚慰着细微的沙尘。它们或许比母亲更需要水,水会让它们安静下来,温顺下来。   是的,它们需要水。因为缺水,它们被风张扬而起,四处游荡。如果一场春雨适时落下,它们的面孔将在鲜嫩的草叶中间安顿自己飘荡的灵魂。似乎有无数个如果,在下土的日子里美着我们的心思。其实,只要有一个如果能变成可能,足够了。这可能,不是来自天气预报,而是来自清晨拉开窗帘后的惊喜。比如春天的第一场雨赶在沙尘暴之前落下来,满眼的草绿和潮润的清香从窗外扑进来。母亲说,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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