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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妇男主任

2020-10-26叙事散文左中美
在这所只有八个老师、一至六年级六个班的山村完小,他带的那个班级总是最活跃,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笑声,老师和学生们在学校操场上照的合影里,他的笑容最灿烂。他姓杨,是这所村完小里的一个代课教师。他家和我家是邻村邻社,多年前,当我还在我们村上的完
  在这所只有八个老师、一至六年级六个班的山村完小,他带的那个班级总是最活跃,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笑声,老师和学生们在学校操场上照的合影里,他的笑容最灿烂。   他姓杨,是这所村完小里的一个代课教师。他家和我家是邻村邻社,多年前,当我还在我们村上的完小上学的时候,他已在他们那个社上的校点代课,他从中学毕业,是他们那个社里当时学历最高的。他人品好(我听邻村邻社的人们认识他的都这么评价他),又长得一表人才,所以虽然家中困难,却赢得了美人心,娶了他们社里最美丽贤淑的姑娘为妻。关于他的一切,在人们的谈论中,往往带着一种由衷的赞赏和羡慕。我曾在集上及村里人家办事的场合见过他多次,但是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对于他,我有的是一个孩子对一个并不熟识的大人的隔膜和一个小学生对一个老师的自然而然的敬仰。   小学毕业后,我到县城上初中,又在省城读中专。六年过去,我毕业回来,分配在邻村的这个村完小,竟和他成了同事。他社里的那个校点在几年前撤归了村完小,他人也就归到了这里。哥哥为我背着行李送我到学校报道那天,我在学校见到他,因为之前就知道他,觉得有些亲切且惊喜,只是因为以前在心里那种敬仰的距离,一时还有些拘束。他却一脸亲切的笑容,热情地叫我:“左老师!”然后又热情地和我哥哥打招呼,他和我哥哥是相熟的。   一句“左老师”,让我觉得有些生疏,却又是那样亲切而温暖。从小到大求学多年,一直都是以敬仰的心情称呼我的所有老师,此刻,他却给我这样一个热情而自然的称呼,让我一下子感受到了一种被接纳的温暖和被认可的喜悦,于是我也高兴地叫他 “杨老师”。   学校里共有八个老师,刚好四男四女。五十多岁的老校长是我读小学时的老师,几年前调到这里任校长。年轻的女教导主任三年前从师范毕业,去年就来到这里任教导主任,是这所学校里唯一“正宗科班” 出身的老师。我虽也是中专毕业,却不是师出师范,我学的是财会专业,分到这完小来教书,算不得科班。八个教师中有三个代课教师,除了杨老师,另外还有两个女老师。校长和教导主任不任班主任,其余六个老师一人带一个班,其中一至四年级由各个班主任全包干,五六年级由校长和教导主任和他们分课。杨老师任的是五年级的班主任,由校长和他分一门主课。   杨老师是个非常热心的人,除了认真负责抓好教学工作,学校的好多事也都离不开他。学校的灯泡坏了,总是他去修。楼梯上的一块木板塌了,总是他来弄。学生宿舍的栏杆坏了,他赶紧来处理。学校操场凹凸不平,他和学生一道挖平。杨老师有一个工具箱,每一种需要的工具他都可以从里面找出来,他快乐地称自己是“补锅匠”(以前在农村里走村串寨补锅的人,除了补锅,他们也会修理许多东西,于是人们就把会多种手艺的多面手称为‘补锅匠’)。学校里哪位老师有事,他总是热心地帮忙。学生们有什么困难问题,总是他来帮助解决。在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的心里都有一种默认:有杨老师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杨老师性格开朗活跃,且带班有方。他带的五年级班在全校纪律最好,气氛又最活跃。八个老师轮流值周,每次他值周的星期里,整个学校的纪律总是最好。他喜欢唱歌,音乐课上常教学生唱。他喜欢运动,常和学生们一起在简陋的操场上打篮球,快乐的笑声里完全没有师生之隔。他骑单车的技术特别好,我们学校在一个山坡上,操场下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斜坡,他敢把车从斜坡上骑下去,让师生们惊呼雀跃,叹为观止。学校每个星期四晚上开教师例会,他总能恰如其分地在校长的沉稳平缓当中点燃起快乐活跃的气氛。在这学校里,不论何时,有他在,就有笑声。   有一次,大家在一块闲聊,说起学校的未来和各自的向往。轮到杨老师,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说:“我倒没什么别的奢望,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想当乡上的妇男主任!” 杨老师的“惊人之语”让大伙都忍不住笑起来,他却故意装着严肃,“你们想,我要是当个乡上的妇男主任,这可是空前——暂不敢说绝后的具有特殊意义的崇高的事业啊!”说着,微眯着双眼,作出深深向往的样子,更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妇男主任,这听起来是一个病句或说病词。然而,在这里,它却是一种真切的幽默和真实的快乐。多年以后,我曾看到一部电视剧《男妇女主任》,赵本山在里面演一个村上的男妇女主任,事还真不少,逗出好多笑。据说这电视剧中的男妇女主任是有原型的。原来,还真有男人当妇女主任。而杨老师的诙谐给我最真切的感受却是:快乐本不拘形式,发自内心的幽默,不论它以何种形式表达,都会带来同样的快乐。   那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是二百九十九元,老校长的工资将近四百元,而代课老师的工资是每个月九十五元。杨老师每个月的伙食是从家里带的,他每月九十五元的工资对家里也照顾不到什么,作为一个代课老师,他的生活其实是靠家里供着的。他和其他许多代课老师一样,之所以这样艰苦的坚持着,除了对这份工作的执着,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一个渺茫的、终于可以转正的机会。那些代课多年而终于有了转正机会的幸运的老师们一直在支撑着杨老师和所有代课老师们的希望和信念。   学校有一排五间的小厨房,有一位老师因家在附近,不占用厨房,有一位女老师和她在村公所任支书的父亲同吃,剩下六个人,杨老师和校长同锅,其他四个人各有一间——这是杨老师对别的老师作出的谦让。老校长家离得远,生活上又不太注重,厨房里柴米油盐什么东西用完了并不太注意,杨老师都担当着,从不多言。   我从没听杨老师抱怨过什么,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对同事总是那么热情,对学生总是那么关心,在他的身边总是充满着快乐,在他的脸上总是有着灿烂的笑容,他幽默诙谐的话语总是让大家开怀大笑。杨老师有个绰号小名叫“阿狗”,这名字一般人听来会觉得有低贱的意味,然而在他身上,这名字却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语气和语意,认识他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叫他“阿狗老师”或是“阿狗哥”,都是那样地充满了尊重和亲切。自从他那次说了他想当“妇男主任”的“理想”后,他又多了一个快乐的绰号:“妇男主任”。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同事们叫他“妇男主任”,他就开怀地说:“哎,听着这衔头,我就想到我未来的崇高的事业!”时间久了,“妇男主任”就成了我们八个老师之间乃至这所小学里所有师生的快乐暗语。这“妇男主任”总是不断地给大家带来快乐,那种快乐的气氛,盈满着这所有些破旧的山村小学。   我在学校的第二年,原来的女教导主任调走了,杨老师被学区安排接任这所小学的教导主任,这在代课教师中是从未有过的。他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三个学期后,我离开了学校调到乡上。学校原本离乡政府不远,走路大约半小时就可到。我有时候遇到杨老师下来办事,他还是那样亲切地叫我“左老师”。在我的内心里,在学校一年半的工作生活虽然艰苦,可是亲切的同事和调皮的学生却都让我深深留恋。   大约是在我离开学校后的第三年,教育系统下了一道文件:将目前所有代课教师一律辞退。随着这道文件的执行,全乡近二十名代课教师被一刀切下。在这几年间,全乡也曾有好几位自费从师范毕业或从其它高中、中专毕业的代课教师在达到工龄条件后,通过考取师范回收班,完成一年学业后得以正式分配,然而杨老师因为学历不够,没能参加师范回收班的考试。代课十多年的杨老师,他终于没能等到一个转正的机会,被迫离开了他耕耘多年的学校,离开了他相守多年的讲台,离开了他舍不下的心爱的学生们。   杨老师离开学校后,我见到他的时候少了,偶尔遇见他来乡街赶集,还是那样一脸灿烂的笑容。他是那样发自内心地对生活充满乐观,我深深地敬佩他,敬重他。虽然我们已不在一起共事,但是他对人的那份热忱,他对同事的那份情谊,让我不论什么时候遇见他,都还是觉得那样亲切。   花谢花飞,燕去燕还。往日的时光渐行渐远,许多在那时光中的人事也渐行渐淡。然而,几乎是出于本能,那些曾有过的快乐还依然清晰地留存在心里。我常想起杨老师,想起那个带给我们不尽快乐的“妇男主任”,想起他面对生活的幽默和诙谐,想起他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想着不论是怎样的人生,只要愿意,总可以笑着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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