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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住在屋顶上的马

2020-10-10抒情散文南子

住在屋顶上的马它是一匹健硕的马,披着棕红色的鬃毛。是啊,是棕红色而非白色或者黑色。它含蓄沉静,有不可抵达的深度,又真实可感。不像白马那样虚无高渺,也不像黑马那样尖锐暴露。它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有清水一样温和纯正的目光。它骨架匀称,肌肉紧实,
住在屋顶上的马

  它是一匹健硕的马,披着棕红色的鬃毛。是啊,是棕红色而非白色或者黑色。它含蓄沉静,有不可抵达的深度,又真实可感。不像白马那样虚无高渺,也不像黑马那样尖锐暴露。它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有清水一样温和纯正的目光。它骨架匀称,肌肉紧实,帅气十足英武逼人,是我梦寐中的情人。
  我见过它,在我很小的时候。东邻是旧时的客店,赶脚的人歇下疲惫的足和困顿的马车。客店白天安安静静的,像一座纸上城池。到了傍晚,人喊马喧,一片热闹。躲在灯影里往院子里看,槽子边拴上了一匹匹高头大马,幽暗的灯光里,它们默默地吃草,或者潇洒地打着响鼻。我不敢靠近,却无法遏制仰慕和热爱在胸中涌动。我爱它们,就像爱一个无名故事里的英雄。
  我还在生产队的马棚里见过它。饲养员往槽子里倒进一瓢饲料,便听见了铿锵的咀嚼声,那是坚固的牙齿切碎坚硬果实的声音,坚定,果断,充满不可动摇和斩钉截铁的力量。在口腔回旋后,带上山谷深处的回声,空洞又真实,仿佛有人有力地敲击着木桶。这样的声音颇能安慰柔软的心——我总是莫名心疼这些英俊的异类,骨子里暗含着对它们的爱慕和怜惜,与生俱来。
  在迷路的路口,我最先发现那匹骏马。它是供销社唯一的马,我常见它在马路上雄赳赳地走过,它以王者风度踏地行走,蹄声充满霸气和力量。它俊逸的身姿让我迷恋。我看见它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竟然无法说出小小的愿望,像对着心爱的人,木讷地摆弄着手指。
  我看见《马语者》里的“朝圣者”,它雄健的身影在西部草原上飞驰,像一个骑士,演绎奢华篇章,惊心动魄。《玉女神驹》里那个性格硬朗骨骼俊朗的“派”,《奔腾年代》里的“瑞德”,还有诸如伊犁马、蒙古马、汗血马……
  这些马,是它,好像又都不是。它似乎聚集了关乎马的所有美好于一身,以昂扬的姿态俘获我对它所有的崇拜。已经两年多了,它住在我的屋顶上。它乘着水色的梦境而来,露水尚未洇湿脚下的大地,而月光依稀洒遍枝头,它像一阵风,裹着夜色,从天边而来。我听见它渐进的脚步,哒哒哒,霸气而笃定,又富于柔软的内核,是怕踩疼我的梦境吗?我对它种种设想的可能的情境,都在它铿锵有力的咀嚼声里慢慢苏醒——它是我黑夜的情人。
  有风的夜晚,它乘风而来,我听得见它的鼻息,温热地吹拂我的脸颊。我想它在黄沙漫天的大漠行走了一天,眼睛被金色的沙粒灼痛,它无数次地从陷落的沙丘中抬起脚,昂首前方,沙洗的鬃毛和马尾迎风像一面旌旗猎猎。它累了,此时,主人将瓢里的饲料舀得满满的,于是,咀嚼声提醒了我,它在。它离我那么远,在西部沙漠的客栈,而它离我又那么近,咫尺之间,我似乎感知它的疲惫。我渴望听它有力的咀嚼声,想象它发达的肌肉,运动起来滚动的肌腱,流畅的线条。想象它此时的客栈是否温暖,幽暗的灯光是否闪烁它明亮的眼睛。而饱满的咀嚼声正好安慰了我对它所有的惦念,多吃些草料,心爱的马儿,明天你还有行程要走。
  有雨的夜晚,它驭雨而行。沙沙的雨点落在秸秆上落在沙土上,落在厚厚的屋顶上。黑纱漫漫,闪过晶莹明亮的雨丝,潮湿的夜晚,你在哪处歇息?好在咀嚼声不时响起,是好心的主人冒雨为你添加了饲料。你累了,连咀嚼都放慢了速度,这样的时刻,我总是不愿意相信你住在屋顶,那里没有遮雨的屋檐,你会不会淋湿?你那丝缎一样闪光的鬃毛会因了雨水失去光泽。而事实否定了我的想象,你在我的屋顶,甚至你都不可能在我家后墙的一个院落。你的咀嚼声就是从屋顶传来,我无法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你不在那。
  以至于雪花飞落的冬季,我想你已经离开,去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可是我还是在夜深人静时听见了你的咀嚼声。是惊喜还是担忧?凝神细听,你真的在,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屋顶,咀嚼,不动声色却充满力度。我想你是怎样分花拂柳一路跑来,为了赶赴你我的约定?怎样的在雪花飘飞的寒夜慰藉我对你的担忧和挂恋,你让咀嚼的声音裸露在冰天雪地而不退却?那四处冒风的客栈,屋檐下昏暗的马灯,和食槽里一把青稞一把干草,就是你此刻容身之地吗?亲爱的,你就是这样寒风露宿一成不变地传达那种亲切热爱的声音吗?我甚至想,如果你此刻真的就在屋顶会有多好,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房梁,如果我愿意,我只要伸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你光滑的脊背,闻到你温热的气息。
  可是,我又知道你不在,屋顶上怎么可能有你呢?为了考究你是否真在离我不远的马棚里,每天耐心地咀嚼粮草,我曾有意去周边视察。我希望我驻地的邻居是个爱马之人,他已经不再为了耕地而养马,亦不会为了世俗的一切利益,他养马只是出于热爱,就像小杰——我的儿时伙伴,养了一院子的奶牛,然后用养牛赚来的钱养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他每天坐在马车上,说是看庄稼,其实是遛马。他把马调养得干净健壮,只为了自己喜欢。可是我没有发现那样一个人,以什么目的养马的人都没有。甚至村庄里,连养牛的都没有了。这匹马是从哪里来,难道是神马乎?
  它还是在夜晚降临,用笃定的声音告诉我它的到来。这个时候,静静地聆听它发出的声音,仿佛一条透明的管道直通了彼此灵魂,一直照见幽深所在。我多么希望我是那个神奇的马语者,轻声细语间就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对话。这样想的时候,仿佛看见它,英武地甩动鬃毛,纷披黑金的光泽。我欣赏它的洒脱,又理解它的负责。它属于男性世界,属于重要事情,属于我扛不动的一座山。在它无需语言传达的世界里,我是个局外人,但我深信它懂我的热爱,懂我把它放在心灵最近的地方,懂我无限的揣想都是因为热爱。凭着一厢情愿的愿意,我希望它回报我不拒绝,或者接受,就如它每夜的造访被我简单地理解为一种友善,这样的念头让我顿感欣慰。我愿意永远做灯影里那个羞怯的小女孩,无意打搅它安静的进食,也无意公开它不愿示人的生活规律。它默默地来,又无声地去,没有遗憾又无眷恋,它伴我成眠,伴我度过孤寂昏暗的夜,它是我隔岸的情人。
  有一天我上到可以望见我家屋顶的另一层楼上,看见盛放黑色水袋的地方换成了一只铁桶,风吹动它轻轻地摇晃,发出轻微的咕咚声……蓦然惊觉什么。对先生说你什么时候安防了水桶?他说两年前就换了,用了这么久的方便水了,你还不知道?
  两年前,我开始听见心爱的马的咀嚼声……
  晚间,静静地等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喀嘣喀嘣,我知道它果真来了,那是我心爱的马儿,它或许刚刚穿越碧绿的草原,或许在广袤的沙滩上驰骋了千里,甚至它只是在地头耕耘了一个下午……现在,它站在食槽前,安静地咀嚼粮草,偶尔抬头,鼻孔间喷出两股白色热气,像它蒸腾的生命。它晃动着长长的脖颈,鬃毛纷披,闪烁着黑金的光泽,坚定的咀嚼声告诉我,它就在我的近旁,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如此亲近,如此亲密……我固执地坚持这样的想法,即使真相已将虚幻粉碎。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它存在的夜晚,那种有力的咀嚼声充满了生命的热度和活力,一听即醉,不愿醒来,
  它第一次走进我的梦中是在昨天晚上,它像天边的一抹红云,风驰电掣而来,它站在我的面前,温和地看着我,美丽的鬃毛晃花了我望它的眼睛,我在想,它可是我前世的情人?

  2008-10-31晚

[ 本帖最后由 南子 于 2008-11-6 08: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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