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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春暖花开

2020-10-01抒情散文薛暮冬

红蜻蜓我孤单地躺在溪水边。我的身下是去年,或者前年秋天的落叶。桃花在我的眼前暗香浮动。还有蓝天。还有白云。还有翩飞的红蜻蜓。这些美丽的尤物,终于在这个黄昏找到了我。他们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亲人。时而上下翻飞。时而落在我的左肩,喝一口溪水后,
红蜻蜓
  我孤单地躺在溪水边。我的身下是去年,或者前年秋天的落叶。桃花在我的眼前暗香浮动。还有蓝天。还有白云。还有翩飞的红蜻蜓。这些美丽的尤物,终于在这个黄昏找到了我。他们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亲人。时而上下翻飞。时而落在我的左肩,喝一口溪水后,又落在我的胸前。我是她们失散许久的亲人。还有更多的红蜻蜓微笑着向我飞来。   我忽然有了些须的感动。我直起了腰,半跪在落叶上。我的亲人们又栖息在我的头顶。我情不自禁地检查了一下我的周边。这些蜻蜓,这些穿越了无数风霜雨雪,这些超越了无数爱恨情仇的蜻蜓,她们一直都在无怨无悔地寻找迷失在滚滚红尘中的我,和我们。找到了,就一往情深地想把我带回家。我忽然渴望了解,我的身边究竟有多少生命,他们曾经是我的邻居,他们曾经把我当亲人看待,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迷途的我。我转向四周,我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蝴蝶,蚂蚁,甲克虫,燕子,翠鸟,还有一直满含微笑的红蜻蜓。我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我意识到,其实,我并不孤独,我的身边原来如此热闹。我的朋友们原来一直都在,他们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有罪的是我,我常常根本就看不见他们的存在。   听说有人把梅花当作自己的妻子,听说有人把仙鹤当作自己的儿子,也听说有人把哈巴狗当作自己的女儿,但是,还从来没有听谁说过,我家里养了蜻蜓。像蜻蜓这样被判处了自由的无期徒刑的生命,是肯让人养的吗?养了,便可以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炫耀或者占有吗?   1985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在荒草地上,我逮到了两只红蜻蜓,奄奄一息地样子。父亲说,肯定活不长。后来,这两只蜻蜓被养在我的书房兼卧室里——一间破旧不堪的防震棚。我喂水,他们不喝;我喂饭,他们不吃。渐渐地,他们更加疲弱无力。我甚至看到,死亡的阴影不止一次在他们的头顶盘旋。母亲说,把他们放了吧,他们不适合家养呀!我实在有些舍不得。但是,我还是把他们放飞在后山上。2007年,散佚了一个冬天的春天再度翩然而至。也许是听到了什么神秘的呼唤,我从蛰居了许久的城市的钢筋森林中,一往情深地躺在了青青的溪水边。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我,这些依旧美丽的蜻蜓。他们在我的身边飞来飞去,久久不愿离开。我恍然大悟,这些红蜻蜓是我二十年前放飞的那两只蜻蜓的后裔呀!我没有想到,当年,我把它俩从死亡的边缘捡回家,像捡回一对世界的弃儿,而山中的水和阳光和月光养育着他们,他们不知不觉间就儿孙满堂了!我没有捕捉他们。当他们恬适自在地在天空飞来飞去,当他们温柔腼腆地在清澈透亮的水面写着情诗,那姿态,有说不出的高雅。   在我四十岁的溪水边,我忽然长大成了一个能够看到蜻蜓的人。这一点,对我的意义非同寻常。甚至,将会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个里程碑。从此以后,我明白,其实我是一个养子,我放纵自己成为清风的养子,明月的养子,成为这个世界的养子。在无边风月的呵护下,春读玫瑰,夏赏茉莉,秋阅金菊,冬咏腊梅,在云卷云舒下享受免费的花朵盛宴,觉得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掬一捧溪水洗洗耳朵,和眼睛,突然发现我之外的世界,原来如此生机盎然。又一只蜻蜓落在我的头顶,也许,它就是我的前生?另外一只正在向我飞来,莫非,它便是我的来生?而我,依旧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我的今生虚拟成一只飞翔的蜻蜓。一只会思想的蜻蜓。一只可以自由歌唱的蜻蜓。   在这个黄昏,我觉得我就是蜻蜓,蜻蜓就是我。我们是一体的。我们不可分隔。因为,有这么多生命把我当作走失很久的亲人。它们离我,比离别人更近。它们都想把我带走。甲克虫在拉着我的左手。麻雀在唧唧喳喳喊着我的乳名。我无法想象,当我的这些感觉都不翼而飞的时候,我能够成为什么?我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再看见另外的生命?
梅花朵朵开   现在,我在梅花山上。在周遭密布的墓地遗陵的簇拥下,梅花山上梅花朵朵开。我和朋友在梅径上流连忘返。我的身,我的心,沦陷于梅花馥郁的芳香无力自拔。不止一次,我屏住呼吸,我努力地接近其中的一朵花,我听到她正在呢喃私语。却什么也听不到。在这人间四月天里,每一朵梅花似乎都是我的亲人,而我总是无法走进花朵的内心。我只能失语。  
  
  但是,我无法阻挡我的快乐。站在一株高大的朱砂梅树前,只见树上的花蕾,或含苞,或绽放,如同一个个可爱的生灵,啜饮着阳光雨露,在我看得见的时候,更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向白云,向蓝天,努力地茁长着。不独是这一树梅花,放眼望去,那红妆淡抹的“宫粉型梅”,那状如游龙的“龙游梅”,那萼似翡翠的“绿萼梅”,那花如堆雪的“玉蝶型梅”,以及天光云影中横斜的树影和片片花蕾,如同天女散落在人间的仙花。当夕阳在西天无言的焚烧自己,我从尚未休眠的梅花穿过极力望去,一束最后的阳光恰如其分地由那里直射下来,和我的目光金灿灿地相撞,我似乎听到了一种令我怦然心动的金属般的声响。
  
  梅花朵朵开。她们被风抚平心灵的皱纹时会不会呢喃低语,她们被雨洗净灵魂的灰尘时会不会引吭高歌,她们被阳光踱亮愁肠百结的道路时会不会长歌当哭?我站在梅树下久久聆听,在朵朵盛开的梅花中,我到底听到了什么?谁在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种穿透生死的豁然。  
  
  其实,我都听到了!当寂寞如毒刺一般刺入梅花的腹内,我听到梅花那一声冗长的叹息。历尽千劫的梅花一定是苦难的私生子,否则为什么时而泪水涟涟时而长嘘短叹?梅花为了让我听见她的呐喊,把每片叶子都作为风中的小鼓,我已经意会到梅花的良苦用心!
  
  梅花朵朵开。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人间世再庞大的苦难也不过是转瞬成空的浮尘。每朵梅花都有自己的活法,每朵梅花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她们在人间的冬天里不期而遇,在相视无言时悄然顾盼,在夜半无语时顾影自怜,她们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爱情。这些令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花朵!没有昼和夜,没有生和死,没有勾心斗角的争斗,没有血肉横飞的厮杀,活在时间之内,更活在时间之外。无论云卷云舒,无论月圆月缺,她们始终在自己语言的天空里寻索着自己的安慰和苦痛。
  
  不仅仅是我,沐浴着宋时明月的林逋,也一直张着双耳,倾听来自梅花灵魂深处的独语声。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也许他并不能远离孤独和寂寞,这些都是上帝判处给他的无期徒刑。但是,两只白鹤,三百株梅树,成了他一生的伴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为之震撼,他为之感动。他索性躺在山冈,泽畔,看梅花朵朵开,听从梅花体内传递出来的最饱满,最迷人的呢喃声:永恒!
  
  永恒,所有生命苦苦攀援的光明极顶,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悲剧性的生命境界。古往今来,人们一直心怀渴望,举首向天,祈盼神示以达到永恒之境。面对朵朵盛开的梅花,我们何等惭愧;面对无力企及的永恒,我们又何其无足挂齿!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轻言放弃,我们一程悲壮一路辛酸地去理解永恒和走进永恒。我们无法到达的是永恒之境,我们永远追求的也是永恒之境。
  
  梅花朵朵开,我在等着谁回来?
外婆的一课
  正是春天。我还在路上。我行色匆匆。我满脸忧郁。那么多的花朵,树木,白云,流水,都没有能够让我停留下脚步。我的心儿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阳光始终挂在天空。挂在深山更深处的村落上空。在几间土墙草屋跟前,站着一个老太婆。她的头发花白,像一把稀拉的枯草,散落在她头颅的后半部。她的牙齿几乎落光。她的眼睛也已经瞎了很多年。但她的脸上仍然写满了笑容。我没有敢拉她的手,只是委屈地喊了她一声,外婆,便泣不成声。   外婆却用她如同葡萄根一样枯硬的手,把我拉到了茅屋中。我在努力地摆脱她的掌握。我想离她远一些。外婆坐在一张咯吱吱响的竹椅上。一浪一浪的暑热,仍在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外婆的村庄。外婆却拿了一条毛巾,蒙住了我的双眼。   冬子,今天外婆让你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实在是哭笑不得。但我不能反抗。我是一个13岁或者14岁的孩子。我也是个听话的男孩。我摸摸外婆的手,冰凉冰凉的,居然是。我忽然有些辛酸,微微一叹,放下,放下温度全无的一双老手,或曰爪子。我沦陷于外婆给我制造的黑暗中。   冬子,告诉外婆,今天很不开心吗?   是呀,外婆,老师用书打了我头,爸爸又踢了我一脚。我实在是不想念书啦。外婆,我来给你打个招呼,我就离家出走。   冬子,你告诉外婆,一路上都看见什么了?   没有什么呀!只是树呀,草呀,花呀什么的。   喜鹊,麻雀一直都在唱歌,你没有听到吗?   它们没有唱歌呀!再说,谁会注意听它们唱不唱歌?   那你说说看,都有什么样的树?   不就是松树嘛,还能有别的啥?   我觉得有些不耐烦。外婆怎么会问这么无聊而且弱智的问题。我到这里来,只是希望外婆能倾听我的诉说,能批评我的老师和我的父亲的错误行为,能够给我些须的安慰,然后,再给我弄点饭吃。我可不想两眼一抹黑,听她说这些废话。我就要拽掉毛巾。   这时,外婆却拉着我的手,轻车熟路地走出了茅屋。   我不知道外婆把我带到了哪里。觉得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磕磕绊绊地,可谓举步维艰。可瞎了二十年的外婆却行走自如。   走着走着,我们便停下了脚步。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寂静如蝉翼一样包裹着我们。万籁沉淀到底。我们似乎来到了史前时代。我的脑子里一片澄明。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鸟的啁啾声。高一声,低一声。接着是两只鸟的对叫。一只先唱,另一只接着唱,缠缠绵绵,重重复复,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缕缕柔情,如同滑落在青石上的一线灵泉从歌声里迸落。我情不自禁地自己对自己笑了起来。   我又听到了溪水汩汩流淌的声音。我弯下腰来,把手伸到水里。我感受到水的温暖和柔软。水好象会思想似地,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我的手心和手背。我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内心充满了感动,和感恩。   不晓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外婆牵着我的手,我们在树林里不断地游荡。松果闲闲地落在松毛上。斑鸠像隐士一样自管自地吟啸。我们就这样信步走着,听自己清清楚楚的足音,也是一种悦耳的音乐。或者坐在一个树墩上,听风吟听水歌。我忽然迫不及待地想睁开眼看一看这个如同仙境般的所在。我开始责怪自己,我怎么一直无视这座春山的美丽?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茅屋。外婆解下了蒙住我双眼的毛巾。我的眼前为之一亮。我看到外婆的脸虽然老迈,却充满生气,还有许多许多我一直没有读出寓意的那种微笑。   谢谢,我一把抱住了外婆,谢谢你给我上了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一课。   我一路歌唱着走出茅屋,眺望着远山近水。多么质朴无华的山水呀,可是它却装载了人类灵魂中全部的美丽。它们好象是新生似地,亲切,实在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春正暖。花正开。可事实上,是瞎眼的外婆,今天,让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这一切。我多么希望,这一天,就是永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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