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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致Y,一封非情书

2020-09-24叙事散文绝版蔷薇

给Y:今天,下了一夜雨,微寒,凌晨黎明时分。忽然想写封信给你。记得你说:现在人,写信是件寂寞而甜蜜的事。的确是。至少这句话合了此刻我的心境。寂寞而甜蜜。那些耐心书写的字与句,不看其他,光看它们形体的本身,便带着些悄然地,令人不问所以然便禁
给Y:
  今天,下了一夜雨,微寒,凌晨黎明时分。
  忽然想写封信给你。记得你说:现在人,写信是件寂寞而甜蜜的事。
  的确是。至少这句话合了此刻我的心境。   寂寞而甜蜜。那些耐心书写的字与句,不看其他,光看它们形体的本身,便带着些悄然地,令人不问所以然便禁不住渐渐柔软起来的气息。令人觉得被诸多繁杂、琐碎、恼忧,扰至卑微的生命里,有了想高调地唱和的意义。虽然这意义,只有我在乎。或者,你在乎。
  譬如现在,给你写这样一封不知所云的,呓语的信。

  刚才,我在淘宝搜索一款香水,Marina de Bourbon Reverence。逛了很多店家,适合的极少。近年迷上了香水,有朋友送的,自己买的。有大瓶装的,迷你瓶装的,各种各样。用没用完都舍不得扔,慢慢塞满了一只饼干筒,闲时无事,将它们倒出来摊在床上,一一把玩。举起来,迎着光,看它们晶莹的液体,瓶型,陶醉。凑近了鼻端,像晚清躺在烟榻上无所事事的颓靡大少,伸出小指弯曲的长指甲挑一口鼻烟,抹在鼻端,狠狠地打个大喷嚏。
  那时,我的样子一定像极童年晒糖纸的贪婪小孩。只是,年岁渐长,我喜欢的香水香型亦在变化。从前,喜欢清淡清甜的,最好是有若无,如雨后樱花,坠了一地粉白浅淡至无痕;亦如小猫儿的尾巴,轻悄悄地从纸笺上跃过,一丝甜香毛茸茸地撩过你的鼻息。现在,我喜欢浓郁的,我行我素的,带着一些睥睨、张狂、傲慢的香。比如毒药、比如诱惑、比如魔力……。

  你要笑我了,大概。活到这个岁数,我已经懂得了无力讨好所有人,懂得了有些事可以我行我素,可以散漫,可以无视,甚至傲慢至轻佻。但是有些人,我还是在乎的。生怕被误会,被疏离。还是想解释,想急急地解释。

  比如这个香。年少时的喜欢,是暗暗的惶恐,小心,惟恐被人发觉,被人注目而羞涩不已,脸红,悄悄地藏起自己,藏起骨子里的霸道和野蛮。待时间久远,独自闯荡江湖,风沙剥蚀,迫不得已地凶狠,逐渐老道,笑容莞尔,眼神却凌厉刻毒,这份藏就藏不住了。

  这个香,是有些入侵者的意味,不讲理的小妇人。但她又是细腻的,温婉,狐媚地纠缠上心,让自己,让旁边的人,欲罢不能。

  看到这里,你肯定还是笑了。笑我如人们传说的那样--虚荣。我喜欢一切美好至奢华的东西。原始的村庄、古旧的街道、设计感强烈的建筑、印着过去年月日期的大开本画册、唱片、瓷器、家具、橱窗、布匹、纸墨、贵得离谱,装饰繁琐却美得一塌糊涂的小店。包括文字,极尽美好的文字。这些,都是美得惊人,好得要命的好东西。它们是魔鬼放贷的一笔最成功的交易。想享有它们,想爱着它们,想收藏它们,就要付出必须的代价。夏洛克式的等价交换,交还给它们灵魂、时间、情绪、金钱、肉体……等等。很公平,我没有异议。

  昨天,在发廊洗头时,小弟递给我一本过期的《ELLE》杂志,某页写着would rather betray leaking angel's status to contain the beautiful but venomous love。(宁愿不要天使的身份也要有毒的,却美丽的爱情)……多么狂妄而无畏,极度自私的情感!   我想,很多人,如果还够年轻,还有资本,如果一切还来得及,劝他们都这样自私一回吧。做小学生时就知道杨振宁、李政道。那时他们只是一个科学名词。2004年,直到杨振宁与年轻的妻子十指相扣时,才知道他不是一个名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男人。   如果这就是虚荣,或者这样不掩饰,摆明了的爱自己,爱好,是一种虚荣,是对他人一种无意识的掠夺与伤害。那么就让如我这样自私的人们一路旁若无人地虚荣、掠夺与伤害下去吧。   雨大约要停了。远远地,有晚归的车辙碾过浸雨的路面的沙沙声。窗外,对面的楼群一片寂然,对面的楼有一两盏灯寥寥地亮着,也许是挑灯夜战的学生,为了取得冲入沙场争战的一张角斗士入场卷;也许是和我一样的失眠症患者,伏在案前书写,或者蜷在被里看着一场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肥皂剧。无奈或者甜蜜着。   很享受这样的夜晚。静谧、自我。很久以前,我这样跟一位闺友说过:最好是在一个异地的宾馆,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床上,裹着白色的被子,看一部午夜时分的老电影。当然是经典的,适合于怀旧与忧伤的老电影。慢慢地慢慢地,整个人沉浸入那种感动与梦幻中,沉沉地睡去。   想像一个人的独舞,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在仅有寥寥几个看客的剧场里卖力舞蹈,旋转跳跃,歌唱。
  想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只撷取开头那一部分,如春天盛开的芦苇的茎杆,吮吸入口,嫩嫩的,清甜。让其他,慢慢融化在时间的河流里。
  想像一场陌生的旅行,踏着脏破的鞋子,脚趾间夹着微腥海风晒过的白色砂粒,身边白云苍狗流过,风云变幻。
  想像一场死亡……,安静洁净地死亡。脸上,不要有伤痕。
  想像一切不适宜在人前袒露的声音。想像灵魂的舞蹈,寂寞而完整。昙花一样开放。

  想像没有终点地行走,我会在每一个我到达的地方给你寄信。认真地记录着我想跟你说的话。
  你听,我说。
  雨小了,轻轻地敲打着玻璃窗。看着它们走在玻璃上银亮的足迹,心底微微地亮着,亮起一盏小小的灯。感动着,伤感着,那些莫名的,也许永远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事、琐事。
  等等,我要去点燃一枝熏香,名叫宫廷甜的印度香。雨夜静悄,看烟袅袅地从木制香盒里袅袅而出,室内立时充盈夏日玫瑰的淡淡甜香。再继上一杯茶,用的有着细碎冰纹的青瓷茶杯,古朴厚重,握在手掌里,慢慢透过细瓷,指尖传来一丝茶水暖暖的温润。低头啜饮一口,是二道乌龙的苦涩,但我更喜欢第三道茶,口味略淡,恰到好处的清淡,犹苦,饮后唇齿回甘。
  你善饮茶。一盏尽了,再品。你执壶浇茶,烫茶,斟茶,巡茶,点茶……,我着迷你的手,手指修长,指甲清洁,修得齐齐整整,肤色均匀的哑黄。手是人体上最赋灵气,暗藏机巧的部分,相术里郑重地解手与一个人的骨格命态,是有道理的。它的掌纹里藏着不能说出的秘密。至此,我会在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你知道了,微笑,问:丫头,看中什么了,说。我说我看中好多,看中威马仕包,看中欧地亚珠宝,看中欧洲十二国游,还,看中,你。   我想告诉你说,我是多么喜欢你。喜欢你耐心地倾听我说话的样子,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持久的笑,沿着唇角而下,至下巴颏,逐渐深刻起来,呈一条直线的沟。我喜欢你宽厚得像个长者,喜欢你驳斥我,那认真的语气,有力的手势与眼神。原来,认真说话听话的人都像个孩子啊。
  你是知道的。我不说。

  雨下着,室内燃着香,乐声低回。有些歌适合在深夜里听。最好下过一场雨,夜更深,雨已微若无,窗上雾气弥漫,雨夜里的空气脱俗出尘地洁静,滤掉了一切声嚣。显得耳麦的音质特别地好,我在听,听《静谧之美》,你也喜欢的,一首爱尔兰小提琴乐曲。你的手机铃声是我传给你的《重回心灵花园》音乐。重复的旋律,凄婉而悲壮。你说你会这样,喜欢上了某首曲子,反复地听。直到很久以后,无意在哪里听到熟悉的声音,会像灵猫一样支棱起耳尖,迅速地捕捉到声音的方向。心灵和足迹会有片刻的柔软,犹豫,停留。   我也是这样。也许我比你犹疑得更深,停留得更久。无数次,站在某个熟悉的站牌下,仰望着生锈的站名。那些旋律会悄悄地漾起,萦绕,催我快走。最终,我总是转身,踏上了我该去的方向,车次。   一次,读《新约全书·使徒行传》第九章,读里面的一段句子“扫罗的眼睛上,好像有鳞立刻掉下来,他就能看见,于是起来受了洗……”你说我是有悟性的人,这片鳞随时可以滑落。不对,悟只对想悟可悟的人起作用,有些信仰可能会随时间经历而变,有的只会蛰伏,幽闭在生命一隅。等待着好的时机,像克里斯特岛上迷宫里的公牛满腔愤懑地冲向开启殿门的人。
  十九岁,我背着包,手上拎着一只塑料袋装着中餐饭盒奔走在烈日之下,打一份暑期工售卖化妆品。那只柜台远远的墙上,一只沾满灰尘的电扇吱吱嘎嘎地响着转着脑袋,邻柜卖钟表的女孩子拿只苍蝇拍啪啪追打着胆敢在她眼底停留的苍蝇。   我记得那一切清晰的情景,因为那一天,站在化妆品柜台后的那个瘦小女生忽然感到厌倦、惶恐,不知所措。眼前是大街,人来熙攘,有女人过来买护肤霜,她们弯着腰仔细逡巡着玻璃柜里的瓶瓶罐罐,领口敞开,露出深深的乳沟与米色的胸罩。一个女人的孩子要尿了,她利索地端起孩子走到门口,让孩子的生殖器冲着人群坦荡地撒起尿来。这个城市的女人们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成熟的,她们似乎从来没有超越我的经验之外。
  后来,我拿着暑期工赚的150元钱踏上了梦想之旅……呵,不是这样。后来,我的包在柜台里被偷了,棕色的人造革,斜挎带,那应该是我第一只最接近成人化职业化的包吧。里面有张刚刚换新的乘车月卡,12元人民币,一小瓶上海明星花露水。还有一封连邮票都已经贴好的信。写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他的文章,突发奇想,渴望一识。今天,我一点也回想不起来这个作者是谁,写的什么,令一个拘谨羞涩,骨子里暗藏着自大的秘密的小女孩敢于投贴自荐。   这次被盗残酷谋杀了我的计划。从此规矩刻板地等待着日出日落。也许根本不是这样,是勇气吧,远方还没有足够聚起我奋不顾身投靠的勇气。

  韶华已经将尽,还是如此多情,不好不好。
  你说凡人能够使用的,发出自己声音的,呼号的,不外两种武器,笔与自虐。多年以后,我取得了这两种资格,书写,思想着自虐。行走在一个个圈子的外围,格格不入。
  这些年,我丢弃了很多,改变了很多。这些,也许你看得到。只是,你从不问,不说。我喜欢你这样,何必问,何必说?是必须的,走过路过错过的,无不必须。   我极少写时评,是已经失去那股热情,斟词酌句评论的热情。当一个人还有热血去青筋暴凸地大声辩论,大声说理,说着大众都清楚明了,却依然不断地集体违背的道理时,那种孩子气很傻,也可爱。   你的眼神只问我,是否还相信爱。信的。一直信的。生存与爱不冲突。一个人连爱的力量都没有,不会是太懦弱,而是被死亡带走了灵魂。我爱的太多,爱自己,爱他人,爱男人,爱女人,爱我爱的一切。爱得没有选择,没有阶次。   常常我从我爱的事上,物上,人上,不为人知地悄悄汲取力量。清晨,阳台上我种的蔷薇花开了,它予我以欢喜。一个女人冲上前与我吵架,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真可爱,她不知道,他们或她们是我研究的标本。悟人与自悟,书写与自虐,我乐此不疲,在生之有涯的时间里,无涯地漂泊、享乐。

  我没有故乡。没有那种生长着红薯藤的,走在田埂上,远远望着红霞低落,飘荡着稻禾燃烧的饭香青烟,没有“细伢子,回来啊,吃饭啦”的呼唤。哪里是故乡?是驻根的地方?每座城市、乡镇都是游动的,是邮戳上的一道黑色标识,我对哪方水土都感到亲近,或陌生,对哪道地方小食点心都欢喜,不挑不择,真诚地爱慕赞赏。我甚至没有故乡的口味。   或者,是我还不够老,还没有老到习惯留下一个故乡地址,留下一个户口原籍贯地,一道浓厚口味,清明的前后站在异地的窗台前,反刍回味的年纪。   我记忆里的故乡,不是狭义的故乡。我对一个地区一个方向的好感,只与一个个人有关。哪里有爱着的人,哪里就是故乡。看到写着那里地名的黑色铅字,都会感到亲切,即使我从没涉足过。像一枝向阳花,哪里有我的爱人,朋友,就朝着哪个方向,灿烂地开放。

  今夜,朝着你的方向,开放。
                                    2009-6-30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09-6-30 18: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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