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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露珠在黎明苏醒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平常摆着野菜饽饽,和几块黑乎乎咸菜的饭桌上,有鸡有鸭也有鱼,于是强忍着口水,睁大了眼睛,单等母亲一声令下就可以填饱辘辘饥肠。真不巧,大冠子哦哦叫了两三声,就从梦中醒来了,老屋依旧是老屋,土墙依旧是土墙。一只大概折腾一夜也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平常摆着野菜饽饽,和几块黑乎乎咸菜的饭桌上,有鸡有鸭也有鱼,于是强忍着口水,睁大了眼睛,单等母亲一声令下就可以填饱辘辘饥肠。真不巧,大冠子哦哦叫了两三声,就从梦中醒来了,老屋依旧是老屋,土墙依旧是土墙。一只大概折腾一夜也没觅到食物的老鼠,恋恋不舍地回了一下头,钻进墙旮旯的一个洞口里。才发现涎水湿了枕头。
  硬硬的木板床,冰冷的被窝,一摸肚皮,前胸贴着后脊梁骨,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母亲又是糊了一锅烂熟的地瓜,胡乱塞了几口,趁着漆黑的夜色沉入梦中。
  睡是睡不着了,折腾来折腾去,就连被窝里仅有的一点温度也被放了出去,干脆,穿上母亲衲得千层底,不如到外面走走。
  相对于村里人,我总是很少起得那么早,但这次不一样,冥冥之中,好像对黎明有些期待,以期弄明白,夜与昼怎样接力,才完成一个又一个轮回的苏醒。
  六爷才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吧,远远看去像一个小黑点在大地上移动。六爷拣粪总是这样心无旁骛,肩上掮着粪箕子,手里提着粪铲子,在乡间小路上走来走去。六爷不拣田里的粪,无论马粪牛粪羊屎球儿驴粪蛋子,六爷说只要下到了田里,甭管谁家的庄稼总有几棵混上了饭吃,从别人嘴里抢食吃,这事咱不干。我和六爷打着招呼,六爷大概只抬了抬眼皮,眼神便又在小路上骏巡。“庄稼一只花,全靠粪当家”谁不知道哩,不信你去六爷家门口看,一大堆烧熟的粪在初冬的清晨,冒着蒸蒸的热气,那劲头,真的能让人想起庄稼绿油油的长势。
  早起的还有几只鸭,一群鹅,一大早伸长了颈子直往小河滩上赶。慌啥哩,忙啥哩,青草败了吧,草丛里散落那么多饱盈盈的草籽;小河里的水还未封冻,一些躲在苇叶底下水草间的小鱼早被冻得忽略了防范意识,只消一个猛子,便可怜地做了鸭子的一顿美餐。冬天里的人闲着没事干,鸭子跟鹅可不一样,主人养了一春又一秋,早对一枚白生生、圆滚滚的鸭蛋鹅蛋望眼欲穿。清晨醒来,先去鸭窝鹅棚里转转,美滋滋拣回去,不亚于拣了一个大元宝,寒冷的晚上,葱花炒蛋,再煨上一壶烧酒,贫瘠的时光里也有了点有滋有味的小满足。
  走进村前的小树林,榆树槐树钻天杨就要落尽了叶子,一个个在冬天挺拨了身影。小树林,村子外的另一片风景,春日里,榆树钱、槐树花,杨树狗儿早早挂满了枝头,引诱着村人的目光。大人们携了长长的镰杆,专拣花朵茂盛的枝条,一嘟噜,一串串拿回家去,接替青黄不接的时光。而我们一帮小孩子,快乐总会持续很多天,猴子一样从这棵树上攀到那棵树上,直到柳絮轻飏,才总算告别一段快乐的时光。夏日里,田间归来的人们,不用摇了蒲扇,女人看着孩子,男人光着脊梁,几个老头围在一棵大槐树的树荫下,抽一口老旱烟,呷一口茶,叙说着不咸不淡的乡下光阴。
  在这个初冬的清晨,我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长大。譬如在我审视自己粗大的骨节时,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长成一个体格健壮的乡下男人。
  红彤彤的霞光升起来了,但时间已然不是那年的初冬,我也不再是村庄里一个懵懂的孩子。清晨起来,沿着一路风霜,咀嚼着昨日的黄粱梦短。
  人总是有很多梦的,在穷苦困顿时,一次次走进虚无的梦幻,只求一点暖,只求一种小小的满足,便可以渡过眼下贫瘠的光阴;那么当人生终于走向繁华或喧嚣呢,是不是还会贪恋儿时的简洁旧梦,还是沿着俗世的风尘,一路向前,不问生与死,美与善的基本常道。
  我喜欢乡村的清晨,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沸沸的人声,尽管,牛,或马,或一只常见的牲灵业已消失在一种困顿的坚守里,我依然喜欢在一截土墙前凝望伫足。尤记儿时,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在这里用棉布搭上一个简易的帷幕,用一张老式八仙桌当作戏台子,几个男男女女的小人儿,你方唱罢我登场,用草木灰胡乱开了小脸,生涩地演绎着一曲折子戏里的悲喜人生。而今初春的霞光已经穿透云层,沿着长长的河堤,寂静抚上老墙的肩膀,那些快乐的身影呢,那些锅碗瓢盆的奏鸣曲再不会响起,只剩下土墙苍桑的容颜,见证着时光的变迁。
  我走到小桥上,桥下叮咚的流水一路向东,在倾诉往日的忧伤还是在歌唱今日的黎明?幽幽的青石板被时光的水流磨去了棱角,兀自凝望着淙淙的河水,寂然无声。
 
  走在田野的深处,无力的东风暖暖地吹着,唤醒了沉睡一冬的麦苗,窄窄的田垄上,谁的脚印深深浅浅,记录着光阴轮转。呵,想起来了,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当我小小的脚印走在冬日的田埂上,麦苗还未走进冬日的梦境,它们纤细着狭长的叶片,努力擎起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像布满在大地上的眼睛,一起苏醒,迎接冬日的黎明。我在想,透过一滴澄澈的露珠是不是依然能看到一个乡下少年的昨天,他心事忡忡地走出村庄的屋檐,在黑白的乡村寻觅着哪怕一丝丝光明的讯息。如果可以等待,是不是用尽一生,就能寻到关于生命的真谛?
 
  瞬间就好,即便在人生的最后一个路口,读懂一滴露珠的晶莹。
  小树林里的柳树榆树的枝条在隐隐地泛青,钻天杨高大的身躯把手指向广袤的天空。一轮红日,终于跳出了地平线,把村庄,把田野,把小河统统披上金色的霞光,我已然停下寻觅的脚步,在草尖上面对一滴露珠审视流逝的华年。
  村庄不远,在心里,在梦里,在初春醒来的黎明里,和我一起呼吸着乡村的风风雨雨。寸步未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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