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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若到伤心时,男儿也泪弹

2020-09-24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有两句名言,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它的潜台词是:“男儿也有弹泪时,只因到了伤心处。”《史记项羽本纪》写项羽遭遇汉军的垓下之围时曾“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雏不逝。雏不逝兮可奈何,虞兮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有两句名言,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它的潜台词是:“男儿也有弹泪时,只因到了伤心处。”

  《史记•项羽本纪》写项羽遭遇汉军的垓下之围时曾“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雏不逝。雏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敢仰视。”可见就连项羽那样的气盖一世的大英雄面对穷途末路时也会伤心落泪,悲歌长号。

  我自以为从小就有点虎气,意志力超强,能忍一般人所不能忍,痛也罢,伤也罢,苦也罢,委屈也罢,挫折也罢,都很难让我伤心落泪。记得六岁时我的两个大拇指生蛇头疮,两个大拇指就象两个活生生的蛇头,看着挺吓人的。奶奶带着去找一位祖传蛇医,他开了一些中草药,嘱咐要煮半个小时,然后趁着药水滚烫时把手指插进去浸泡。为了早点治好难看的大拇指,我只好遵嘱照办。奶奶刚把药罐子从火里拿出来,草药表面的气泡才消去,我就把双眼一闭,牙关一咬,把两个大拇指一齐插进药水里,那种又烫又痛的感觉实在难以用言辞来表达,疼的我直从牙缝里冒出嗤嗤的声音。奶奶说:“孙儿呀,你如果实在受不了,你就喊吧,叫吧,哭吧。”可我硬是紧咬牙关,不哭不喊,直憋得小脸上发青发白。奶奶在边上看了,不禁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又记得七岁时一次上山砍柴,因天雨路滑,我一跤摔倒,肩上扛着的三十多斤干树筒砸在身上,背上立即青一块、紫一块,痛得我直打颤,可我却强忍着疼痛把干柴背回来了。

  但我并不是木头人,我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悲痛难抑,放声大哭的时候。

  成年以后我曾经大哭过两次,虽然不至于哭得天昏地暗,但至少也到了伤心欲绝的地步。因为它触到了我感情最脆弱的地方,我就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一次是我父亲的突然去世,还有一次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

  父亲是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地道农民。农历1985年正月初八,他离满六十一岁差一天,他本计划春节后来我这里玩一段时间,却因为了响应地方政府改造残植林的号召而未来成。按我们当地的习俗,正月半之前是不上山下田的,可他为了早点改造我们家的责任山,也就顾不了那么多,背着砍刀就上山了。

  在我家的责任山上,有一棵被雷电劈死的松树,我们那里称之为“雷打树”。当地人有一种忌讳,说雷打树是砍不得的,不少经过这棵树的人都曾经心里痒痒的,觉得它是好柴火,想把它砍回去做干柴烧,但一看它被雷电劈过的样子,就立马打住了念头,担心遭祸。父亲以前也动过这个念头,可到底忍住了。可这次因为要改造残植林,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就把它砍下来,然后把它裁成两截,回家时背着那截重的下了山。没想到那天下了毛毛雨,路上有点滑,下山时脚下一滑,那截木头咚的砸在了后脑上,连挣扎都来不及就离开了人世。

  我是第二天从电话中得知这一突然变故的。当时我脑袋“轰”的一声,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然后就是一顿撕心裂肺似的嚎啕大哭,我一边哭,一边往家里走,刚进家门,就一下子扑在床上,接着又是一番泣不成声的痛哭。妻子得知情况后,也禁不住伤心落泪。不过这时的她比我稍有理智,于是她对我说:“你老这么哭也不是一回事啊,我们得想办法回老家去呀。”听到这个话,我才止住了哭声,然后忍着悲痛去找学校要车子。学校还算挺有人情味,竟破例安排了一辆丰田牌的工具车,又吩咐司机连夜送我一家四口(包括还在湘潭读中专的妹妹)回老家去。

  当回到六百里开外的家乡时,已是深夜十二点。我草草地安排了一下司机的住宿,立即赶到停放父亲灵柩的地方。按当地的习俗,死在外面的人灵柩是不能停放在厅堂中的,只能搭棚子。当地还有一个习俗,即如果还有亲人未见上最后一面就不能封棺。我快步扑到棺材上,看到躺在里面的父亲一动也不动,任我怎样喊、怎样叫,却没有任何反映,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哭叫能把父亲唤醒过来,可我的哭声只能感动苍天下雨洒泪,却再也唤不醒父亲。

  本屋场的兄弟们见我老远赶回,连饭也未吃一口,怕我哭坏了身子,于是强行把我拉回家里,一边安慰我,一边吩咐厨房弄饭吃。我勉强吃了几口饭,喝了几口水,然后又与哥哥一起守灵去了。

  父亲的丧事前后用了十天,我也整整哭了十天。到丧事办完时,我的眼框都肿了,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回到学校时,我已经瘦了一圈。

  就因父亲是非正常死亡,我心里特别的痛,觉得我欠下了父亲一笔重债,一辈子也还不清。到如今我也忌讳提到父亲的死,只要一提到这事,我的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别人都说我是难得的孝子,可我却觉得自己是不孝子。在我心里有个一生也难以化解的疙瘩:那就是一个孝子怎能让六十一岁的老父还去上山劳动!

  1998年,我又大哭过一次,而且是在长沙一家电信大厅中哭的,哭的也很伤心。

  我至今也认为,这一年是我人生的大关口。按说,这一年我女儿考上大学,该是我家的大喜之年,可事实上这一年我遭遇的不幸最多,也最重,让人至今也心有余悸。

  先是学校的人事大调整,学校逼着我离开中文系,去图书馆担任馆长,我一怒之下,彻底辞去行政职务,回归我的普通教师本色。

  这件事本就弄得我心里很不痛快,接着又接连发生两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女儿这一年考大学,本就发挥得不大理想,但还是超出重点线近二十分,却因志愿未填好,加上女儿性格又犟,除了北京哪儿都不去,结果只好上了首都师大。女儿的情绪开始还算好,可新鲜感一过,心理就不大平衡了,觉得自己真冤,竟然上了这么一个中不溜秋的学校。加上南方人刚到北方,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环境,等到暖气一开,问题就出来了,时常因为大脑缺氧“咚”的一声就摔在地下,为这事还住了几次医院。于是她吵着要转学,怎么也不肯在北京呆了。

  我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很疼爱她。她要转学,我只好尽能力去办。好在我当了两年的中文系主任,多少还有点人脉,经过努力,湘潭大学终于答应同意接收,并出示了红头文件。于是我准备办理女儿的转学手续。

  可就在这时,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即妻子刚送女儿到北京,回校才几天,就检查出严重的肾结石、肾积水,做B超时竟然因积水太多两个肾都不见了影子。这种情况的确是够严重了,于是赶忙去长沙住院。医院说因积水太厉害,碎石不解决问题,必须做手术,而且两个都要做。我与妻子一听,吓的脸色都变了,但妻子坚持只做一个,另一个随它去。

  我当时本就很忙,一周十四节课,还接受了省教育厅的一项任务,半年内要为中学语文教师的继续教育写本书,书名叫《传统文化与中学语文教育》,可说是手忙脚乱。谁曾想,屋漏偏遭连夜雨,竟然连着发生两件倒霉事——女儿病在北京,妻子躺在病床上,这可让我分身乏术和分心乏术,我得一身三用、一心三用才行:一头顾着工作,一头顾着妻子,一头顾着女儿。我当时是白天在湘潭,晚上在长沙,女儿那里只能电话联系。当时的我真可谓身心俱疲,心力交瘁,都快挺不住了。

  那时,我既不敢把女儿病在北京的事告诉妻子,也不敢把妻子病在长沙的事告诉女儿,唯恐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着。

  就在妻子要做手术的前一天,我又接到了女儿的电话,说她又一次晕倒在地下,我一听,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我强忍着内心的痛苦,瞒着妻子走出医院,与内侄女一起到电信大厅去打电话。一出医院,“哇”的一声我就哭起来了,那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内侄女不断地在边上安慰我:“叔叔,别哭,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又拿出纸巾替我擦眼泪。可这时的我就象小孩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哭声。哭了好一阵,我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因为要给首都师大的一位熟人(以前的同事)打电话,我才强忍着不再哭。电话中我向那位熟人说明了妻子因肾积水要做手术的情况,告诉她我不能来北京,只好请她把女儿接到她家里,麻烦她先照顾两天,看情况再决定我是否来北京。听她满口答应,我才稍微放心了点。然后又给女儿打电话,要她放心到张阿姨家去。一打完电话,才从电信大厅出来,“哇”的一声,我又哭起来了,好在有内侄女在身边不停地安慰,不然,我还不知会哭到什么时候。

  我当时的处境真比孔夫子在陈地绝粮的情况还要糟糕,孔夫子绝粮时还能弦歌之,因为在他身边毕竟还有一帮弟子,而我虽有内侄女在身边,可她却没有能力为我分担这几副重甸甸的担子。那时的我真有一种身陷绝境的感觉,觉得身边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光明。

  谢天谢地,好在妻子的手术还算顺利,女儿在过了一些日子后病情也有所好转,我的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总算挺过来了。

  以前,我总认为自己是一个强者,我的眼泪象金子一样珍贵,决不会轻易掉落,没想到我却为父亲的突然变故,妻子和女儿的突然生病大哭了两场。可见正应了两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补上两句则是:“一旦到了伤心处,那怕铁汉也断肠。”

  由自己的两次大哭,我悟到了一点,那就是“人最脆弱的是感情”。我其所以在困难、疼痛、挫折面前能扛得住,是因它们并未伤到我的感情,我能用自己的意志顶住这些压力。而一旦亲情受到巨大损伤,感情的那根弦就会遭到剧烈的撞击,意志也就不再起作用,最终感情变成泪水,象喷泉一样喷射而出。而这种大哭看似脆弱,却也正是这种大哭才说明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感情,而这也正是人所以区别于动物的所在。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3-25 20: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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