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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辽西拼图

2020-09-24抒情散文野猪皮

王开火车西行确切说,我去会晤朝阳。中午12点35分,我坐上一列由沈阳发往凌源的火车,听着咣里咣当的声音,一点点靠近辽西。那辆火车足以用“古老”俩字形容,慢慢腾腾,不温不火,像一锅永远烧不开的水。又因为节日的缘故,车厢里人不多,到达阜新,整
王开
  火车西行
  确切说,我去会晤朝阳。

  中午12点35分,我坐上一列由沈阳发往凌源的火车,听着咣里咣当的声音,一点点靠近辽西。
  那辆火车足以用“古老”俩字形容,慢慢腾腾,不温不火,像一锅永远烧不开的水。又因为节日的缘故,车厢里人不多,到达阜新,整列车剩下三分之一乘客。难得火车清净如咖啡馆,我拣个靠窗座位,端详窗外的三燕故地。

  这一带属于辽西丘陵,土色黄中泛白,坚硬,沙化严重。丘陵上的茅草一寸来高,表皮裸露,和婴儿的胎毛差不多。山岩光秃,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白光。大凌河没有水,河床与旁边的土地等高。勤快的农民开辟了河床,种上玉米,也有人就地挖两个大池子养鱼,更多是望不尽的沙子。

  这情景说不好是荒凉,或别的什么,它不同千里大漠,人一到了那里,立即想到“绝望”。辽西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陈旧不显衰败,荒而透露生机,但又不能一打眼萌生爱意。

  喜鹊不时飞起来,掠过庄稼地,栖在杨树上,增添了几分趣味。零星的麻雀也有,三只五只,再多十几只、几十只,火车噪音太大,我听不见麻雀们叽喳的叫声,我想,大概辽西的麻雀继承了祖先劫后的沉默本事吧。

  向晚,夕阳的余晖斜斜地铺展开,山峦田野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我伏在座前小几瞌睡,似睡非睡间,在脑子里勾画着“热河生物群”的中心城市模样。勾来画去,总是一团浓雾,我无法把一个“芦苇丛生、蓬蒿蔽野”“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传说与所了解的现实统一起来。

  沈阳,朝阳,路途毕竟不近,天完全黑下来,火车不停地往黑暗里头扎,还穿越了一个长山洞。沿途没有灯光,意味着卷轴般慢吞吞展开的,都是笼罩天地的宁静。静驶向更静,黑连着更黑,我竟有点诚惶诚恐,心里核计,这趟车是不是驶向遥远的梦幻时代,到达某个地方,遗我孤独一人于苍茫宇宙?

  移植的普罗旺斯

  在其他城市,街道绿化树极少用杨树,而在朝阳,大街小巷满目皆杨树。即使有些槐,那也是点缀了。

  事实上这种普通的树种几乎遍布辽西,皴染着沟沟坎坎,三五一撮,或连片成林。深深浅浅的绿,反倒衬托了那种无名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想起矛盾先生的《白杨礼赞》,先生说西北的杨树力争上游,伟岸、正直、朴质、温和......

  而辽西的杨树七枝八叉,与先生赞美的西北白杨相去甚远。干旱土地上长起来的树,像小老头,体重、身高、相貌都不甚令人满意。它又有自知之明,安静地独处一隅,不讨人烦,不惹是生非,不卖弄张扬。

  茅盾先生夸奖北方的白杨树说:“这实在是一种不平凡的树。”辽西的杨树,真就平凡的没一点动人的地方,那几天我一直试图搜索出个名词或形容词,给辽西的杨树做个定论——这很困难,它们经年伫立在那儿,不怎么茁壮,不够挺拔,无法给人坚贞的力量。在秋意绵绵的时节,辽东的同类已泛黄,有风没风,树叶子也飘下来,怀着春的梦想,揉碎自己。而此时,辽西杨树的叶子绿的旁若无人,季节性低温和即将到来的寒霜,似乎与它没有任何关系。

  阳光与空气穿透树林,情景相似塞尚的《白杨树》。印象派大师的画不同于西斯莱的诗歌般印象派意境及卡耶博特的细腻描绘笔触,他完全凭感觉行事。他偏爱巴黎东南一个叫曼西的小村庄,不知疲倦地描绘那里的自然风光。在《白杨树》这幅画里,s型小路、井边石栏、天空,小路左侧的杨树,因为光和空气的流动,显得非常有活力——1839年普罗旺斯地区的画面与朝阳重合,我听到叶片抖动时的节奏感。这感觉和大师一样吧。

  在石头上飞翔
  一向严谨的考古学家,用最美丽的语言诠释了朝阳的历史。

  考古界这样定位:朝阳是世界上第一朵花开放的地方,世界上第一只鸟儿飞起的地方。

  大约1.5亿——1.2亿年前,朝阳是动植物天堂,这里遍布沼泽湖泊,史前的植物和动物,自由地生活在此。它们经过了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在时间的进程中慢慢演变。在没有人说出准确日子的一天,自然界发生了一次巨变,火焰,到处是火焰,白色、蓝色交织着红色。火魔快乐地跳舞,舔舐所有的生命。动物们和高大浓密的植物,在炽热中消失……

  在三燕的晨风里,我走进朝阳郊外那座神秘的建筑。不说那些鱼吧,不说它们在我脚下保持的亿万年姿态,也不说石片上各种各样的蜘蛛,我想先说一种鸟——圣祖孔子鸟。

  它的头骄傲地昂起,两条后腿长得夸张,尾骨有三十多节,像条翘起的鞭子。在高清晰度的玻璃墙后面,一亿年前奔跑的姿势保持着最完美的体态。但这不是仙鹤舞蹈的悠闲,是天崩地裂时逃生的本能。大火是从背后来的,如海潮汹涌,孔子鸟在加速,与死亡赛跑,还没有来得及扇动翅膀,一股热浪追上它……熔岩冷却,孔子鸟在层层页岩中凝固。

  在孔子鸟出土之前,所有鸟类研究围绕着德国的7只始祖鸟进行。1980年代,一块鸟化石现身朝阳地区,震惊了世界。研究结果表明,朝阳鸟化石是鸟类的鼻祖,为表达对这只鸟的尊敬,学术界定名圣祖孔子鸟。

  化石博物馆里其实有许多鸟化石,惟孔子鸟占据了一个抢眼的位置,荧光灯下,我清楚地看到它的羽毛印迹,像爪子那样细小的骨骼,一块儿不少,也没有折断的硬伤——如果让它复活,会怎样呢?我静静地看它,想象它今世的飞翔或沉睡。

  讨厌之谜
  一颗草的分量有多重呢?

  一亿年前它已失水,草身化石。

  一颗草价值几何?   命贱莫过于草,“命如草芥”。说民卑微,也用“草民”来强调。

  如果没有人发现,它就是埋藏地下的一颗“草乃伊”,幸运的是,人们在层层累积的页岩下面找到了它。1998年代,美国《科学《杂志》发表了一篇中国考古学家的论文,题目为《追溯最早的花——中国东北侏罗纪被子植物:古果》。“辽宁古果”引起国际科学界的高度重视,各大媒体纷纷报道这一奇迹。

  11年后,我与这株草相遇。我看它的陈列方式,更接近一颗待价而沽的顶级南非钻石——特制的落地玻璃柜,紫红绒布衬托着一块多边形石片,石片中央,仿佛摇曳风中的草,清晰地展现众目之下。

  这株精美绝伦的草,再现了一亿年前的鸟语花香、一亿年前的春华秋实,也引发了一个热点问题:追溯被子植物的起源及早期进化。生物学家们认为,被子植物的兴起是地球生物圈发展史上的重要飞跃,它深刻地影响了植物界和动物界。甚至,“哺乳动物是随着被子植物的昌盛而兴起的。作为最高级的哺乳动物——人类,生存最重要的方面‘衣’和‘食’主要来源于被子植物。”

  曾经,人们无法破解,被子植物是什么时候起源的,在哪里起源的。这个揭不开的迷,被达尔文称为“讨厌之谜”。

  我眼前的草就是谜底。

  它纤细,主侧枝呈倒人字形,貌似蕨类植物的枝条上,依序排列着豆荚似的果实。每个果实中包藏着2至4粒米粒大小的种子。看着它,我联系到古莲子,特殊处理后的古莲子会重新开花,这些种子要是能像古莲子就好了,就有机会欣赏它的娇艳,它的芬芳。

  但它不许我胡思乱想,它就是高粱、大豆、谷子、棉花、桃李苹果的祖先。没有这株草,我们无法存活。没有这株草,我们或许朝另一个方向进化。没有它,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

云接寺的塔铃
  这一年是北燕冯跋太平十二年,僧人昙无竭和同伴自龙城(朝阳)出发,经青海湖、穿吐鲁番,从高昌郡沿塔里木盆地向西,越龟兹国、翻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脉,到克什米尔、巴基斯坦……曲曲折折,到达中印度。

  取经之路艰难险阻,据说,昙无竭翻越雪山时,没有立足之处,每人的手脚必须绑上小木桩,将小木桩插入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开凿的小洞里,手脚并用,轮换向上攀登。整整一天才翻过雪山,查点人数,25人中竟有12人坠崖。

  昙无竭的取经过程险象环生,没有女儿国的艳遇,他肉体凡胎,因此也没妖魔鬼怪想方设法诓骗,绑架到老巢清蒸。昙无竭一路上吃足了苦头,求得《观世音受记经》,从古印度搭一艘商船回国,住在江南弘扬佛法。

  这位中国东北的取经人,比唐僧远赴西域早209年,他出家修行的寺院,坐落在朝阳城东的凤凰山上。   凤凰山的寺院布局奇特,各寺依山而建,既是分散的,又是有机组合的整体。山脚的寺院俗称“下寺”,也叫延寿寺。延寿寺最早建于前燕,燕王慕容皝下令修建。后燕、北燕、北魏、隋、唐各代,陆续增修扩建,成为东北和东北亚的佛教文化中心。

  辽代,凤凰山大兴土木,佛事日盛,据一石幢刻写的“大辽兴中府河龙山华严寺中有八百堂僧”推算,凤凰山兴旺时僧众约数千人。“上寺”、“中寺”、“下寺”,即辽代的产物。

  那天下午,我只走到中寺。中寺名“云接寺”,有辽塔一座,曰“摩云塔”。摩云塔的四壁砖雕技艺精湛,密宗四方佛、二十四飞天、金翅鸟、孔雀、宝盖、八灵塔等,造型生动,精妙绝伦,虽被风雨剥蚀,有些残损,但缺憾美更令人惊叹。

  摩云塔是一座会唱歌的塔,午后的风轻拂,塔铃高高低低的响声和谐悦耳。我站在塔下,静静的听,入定一般。铃声从塔的顶端依序传下来,像来自西天的梵语,一字一句真真切切。我忆起唐僧师徒扫塔的情形,那歌词凄清,略带忧郁:“乌云压顶夜深深,塔铃儿响声声。”我听塔铃,阳光明媚,但轻风摇晃的心事,与他师徒一般无二。

  绕塔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临走,虔诚地拜了三拜——我不是市侩的人,遇事难解,临时抱佛脚,求我佛慈悲救苦救难。我的体验是,人屡受大挫到一定阶段,反而气定神闲,管他什么野火焚烧,冰雪覆盖,咱信念不衰,志向不改,谁能奈何呢?我拜塔,是礼拜千年不灭的精神。
[ 本帖最后由 野猪皮 于 2010-4-16 09: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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