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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父亲节里忆父亲

2020-09-24抒情散文宗川
爸爸是条汉子
宗川驱车三千里,我带着子孙们来到了父母的墓前,摆好了鲜花祭品,我跪在那里叫了声爸妈,泪水就涌了出来。妈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爸离开我们也六年了。也许因为同是男人的缘故吧,我时常想起爸,尤其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想起他,感慨他是个男

爸爸是条汉子 宗川 驱车三千里,我带着子孙们来到了父母的墓前,摆好了鲜花祭品,我跪在那里叫了声爸妈,泪水就涌了出来。 妈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爸离开我们也六年了。也许因为同是男人的缘故吧,我时常想起爸,尤其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想起他,感慨他是个男人,是条汉子。 爸辞世的前几天,他还瞪着眼质问大夫,你们到底治得好治不好我的病?我这病怎么让你们越治越添病呀!其时我们心里都明白,爸已是快奔九十岁的人了。他像是一台早已老化的机械 ,任何一个部件的稍微故障,都会造成整个系统的瘫痪。
可爸好像不愿相信这点。他的态度在告诉我们,至少今天,今夜,他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明天的太阳还会为他升起!
那天姐在电话里哽噎着对我说,她看不了爸那痛苦的样子,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爸在她眼前消失。爸一直跟姐过,他人生的鼎盛时期和垂垂老矣的暮年,都是在姐的柔软细腻的指缝间淌过的。
这样,我就去给爸陪床了。不承想,我所守护的竟是爸爸人生的最后一夜。
爸爸出生自山东德州,身高一米八的大个儿,十六岁出来闯荡。他年轻的时候,有过顿餐吃下一只三斤半的红焖肘子,喝下二斤多白酒的壮举;直到晚年,他兴之所至,还有能一顿吃下二斤涮羊肉,喝下七八两白酒的雅量。 但爸爸不是酒囊饭袋。 闹日本那年月,回家探亲的爸爸,骑车与几个日本鬼子骑兵相遇。鬼子骑兵在一条大路上,爸爸在一条与大路相平行相距三四百米的小路上。中间隔着一条河,鬼子兵喊他停下,爸爸猫腰骑车就跑,鬼子边追边开枪向他射击。等爸爸跑回村中家里一看,他的自行车里外袋都被打飞了,裤腿上都被打出了枪眼,可他竟毫发未伤!
老北平唯一的火车站是前门火车站,日侵华期间,那里设了一个兵营,日本国旗高挑,两边有哨兵守卫,中国人 走在那里要鞠躬,爸爸知道后,从不打那里走。宁可去绕远儿,也绝不给侵略者的国旗鞠躬。 这是他一次酒后对我们讲的 。他说,他们差点儿打死我,我给它鞠躬?! 解放前夕,北京城外是炮声隆隆,城里是人心惶惶,有点权势的的人都逃走了。那时,爸爸是个小工头,正带着百十号人干一个工程,没想到工程干完了,帐算下来了,老板携款潜逃了,红了眼的百十号工人抄起铁锤扳手,把爸爸围在中间,非要弄死他。爸爸是如何逃过这场生死劫的,其中的细节我不得而知,但他确实化干戈为心平气和。这件事,是这些叔伯们后来经常到我家做客,茶余饭后还时时提起的。 城里混不下去了,爸爸回到了东郊姥姥家。 这里更是兵荒马乱,节节败退的国民党兵,进村来见什么抢什么,不论什么吃的喝的使的用的。姥姥被吓得天天念佛;舅舅被吓得天天惨白着脸,趴在炕沿下不敢出屋。姥姥养一只猪,怕便宜了国民党兵,但又不敢杀,怕闹出动静来 。
爸拎把斧头下了猪圈,一斧头下去,猪一声没吭,就布袋一样倒在那里。然后爸就手脚麻利地把猪杀了炖了,盛在一个大洗衣盆里藏了起来。爸爸每天是拿个大碗,然后是一勺子肉上扣一勺子大棒子渣粥。每天三大碗。等北京局势平稳了,舅舅有了食欲,可那一只猪的百十斤肉已经被爸爸吃得只剩下骨头茬子了。这是一九四八年冬天的事情。 就是在这局势稍微平稳些的时候,爸爸到邻村亲戚家去喝酒,半夜才回家。路过荒郊野外的一口废井旁,月光下,见那里影影绰绰趴着一个黑影,爸爸走近了些。见那黑影佝偻在井旁,蓬乱的长发倒垂在井里。爸爸被吓得汗毛倒立,酒气早飞了一大半。他咋着胆子问了几声。可那黑影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爸爸没敢再往前走,而是站在那里抽了一只烟。等他回家,叫上舅舅带着狗,那黑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成了爸爸终生的未解之谜.
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六五年春天,北京市举行过一次工人运动会.爸爸不但是抛铅球名列前茅,就是在拔河的集体比赛中,他作为他们公司队尾的"千斤坠",也为全队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在后来的庆功宴上,当时的市长彭真特地到爸爸所在的桌上去敬酒。
爸爸一生都过着钟表一样的循规蹈矩的日子。早上一壶茶,喝完去上班;晚上归来,饭后一壶茶,喝得无滋无味后上床,不久鼾声即起。可是作为他的儿子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过过他这种钟表一样的日子。 我小时候,是我们这一带十里八村闻名的坏孩子。什麽打架骂人,逃学旷课,偷瓜摸枣,谎话连篇....凡是坏孩子所有的一切标志,都在我的身上被发扬光大了。为此,我没少领教爸爸那双大手的力度。被他打得鬼哭狼嚎,屁股疼得几天不敢着椅子,是家常便饭。我怕他,怕与他的目光相遇,直到我自己当了爸爸,当了爷爷,这股子劲都没缓过来。
有一回我的“漏子”捅得太大了,把警察都惊动了。这次,爸爸把刀拍在我面前,厉声叫我跪下。我被吓得打心里一股一股往外冒凉气,声嘶力竭的向他求饶。爸爸竟突然热泪长流,叫着我的小名说,我现在要不管你,将来你就成了“人渣子”了。 文化大革命爆发了,爸爸把我从乡下接到城里,对我严加管教。他不准我去串联,去参加派系斗争。而是让我呆在家里,学“毛选”,练毛笔字。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有了点儿稀里糊涂的认识的。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我“封资修”的黑货更没少看。有一次我在被窝里,打手电看《安娜·卡列尼娜》,被爸爸逮了个正着!
“文革”国家是天下大乱;我们家里是又忙又乱。在那段时间内我们家里总是来人,什么叔叔大爷,姑姑姑父村干部,以及一些莫名奇妙的亲戚,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爸爸的烹调手艺不错,我们家每天都是乡音绕耳,酒气喷喷。爸爸不但掏钱给大爷安了副假牙,还特意花四块八毛钱的高价买了瓶“茅台”,请客人们品尝。为此,我姐造反一回,被爸给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当时我认为,爸兜里一定有花不完的钱。可等年关将近,亲戚走光了,我们家盛面的桶也光了。那天可能是他开支的日子,他叫我去他的工地文化部找他拿钱买面。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真冷,我因为贪看文化部里的大字报,错过了时间,没找到爸爸。可等我赶回家时,爸爸已经把面卸进了屋里,又冒着严寒匆匆赶回去上班了。临走,他也没忘了恶恶实实瞪了我一眼,骂了句:妈的活废物!
一九九四年,已愈古稀之年的爸爸回老家探亲,夜里出来方便,掉在了坑里,腰骨被摔劈了,我们当时都想他要在床上度过残年了。可是在床上没躺几天,他就叫我们在床尾给他系上床单,他每天拉着床单自己起卧。 没出一个月,单位领导来看他,他正午睡,他叫人家在客厅里等候。他脱去睡衣换上挺括的衣衫,推着椅子一点一点地从卧室里蹭了出来。我知道爸爸所承受的疼痛,可他把这疼痛化作了自嘲的笑容 ! 大约过了三个多月,爸爸又去上班了。
爸退休后,就让一家街道办的公司返聘去了,被当财神爷供了起来.他们的承诺是,我们给您养老送终。这大概是因为他和一些部委的关系吧,不得不承认,这家公司是很有眼光的,他们掘走了爸爸生命中的最后一桶金! 人总是要老的。爸爸已经年近八十了,他还在坚持骑车上班,只是自行车上多了一条手杖。由于骨质增生,他的腿已经完全变形了。过了八十二岁这年,他再也不能够去上班了,他就长期住在了乡下的家中。一辆残疾人车成了他终日的伴侣。每天他都摇着残疾人车到村口公路旁的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出神发呆。他在想什么,我无从知道。也许他是在想他那些充实而又像钟表一样的循规蹈矩的日子吧。 这时,爸爸还跟我们念叨,等我好好,还去上班吧.这老骥伏枥的嘶鸣,听来真叫人心酸! 爸爸所在的公司是负责中央单位和一些中央领导的房屋修缮工作。他专管水暖工程这块工作。
举世闻名的中南海毛泽东游泳池的水暖工程,就是爸爸和他的同事们一道完成的。直到晚年,茶余饭后,他还能够想起当年一些生动的细节,一些趣闻轶事。
爸爸为毛泽东服务20余年,仅见过他一次背影。当时,毛泽东的任何行踪住处都属于国家绝密,不许对任何人讲。是在毛泽东离世以后,我同爸爸一起看关于他的记录片,爸爸才讲这是哪里,那是哪里。 我早就听爸说过,周总理能同时听几个部长汇报工作,而且部长汇报的数字有误,他就马上指出。所以部长们都怵给他汇报工作。对这些我总是持怀疑态度,认为是神话。周恩来逝世后,我读有关于他的回忆录,知道这是真的,不是神话。
到首长家做活的纪律是,不许主动和首长讲话,不许离开干活的地点。 他说,最爱和工人拉家常的是朱德,工人用玻璃条给他粘成精美的花盆,他很高兴。他眉开眼笑的问工人,是用好玻璃给我剌的吗?工人答,不是不是,是下脚料。他说,那好那好,千万不许浪费。 这就是我们的总司令,委员长。 待工人最好的是陈毅元帅。工人一进门,他就叫佣人沏好茶,摆上铁桶牡丹烟。但没人敢动。 刘少奇枯坐有功夫,屋里有人没人,他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王光美是一个很好的家庭主妇,家父修捡他们家暖气时,她指挥。 爸爸和乔冠华发生过一次冲突。1971年秋,按惯例给他家检修暖气,进屋就干活,自然有响动,这时乔穿着睡衣冲了出来,吼道,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 爸爸也很生气,教工人停住,走人,不伺候你了! 事情僵局了。
呆了一会儿,乔给工人鞠了一个躬,说,对不起,我失态了。你们知道,我国今年参加联大了,我天天开会,要向总理汇报,要向主席汇报,我已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刚刚吃了安眠药,情绪不正常,请你们原谅。 他没有说,他正在丧妻之痛的阴影里。他的妻子是外交才女龚澎。他们的媒人是冯亦代和郑安娜夫妇。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第一次见到才华横溢、倜傥风流的乔冠华和龚澎后,称他们是“天生丽质双飞燕,千里姻缘革命牵”! 这就是我们在国际舞台上叱诧风云折樽冲俎的外交部长。 估计爸爸在技术上还是过得硬的。七十年代末,邓小平主政以后,大抓科技队伍的建设,重新评定职称,国务院科学技术干部局第00001号工程师本持有者就是我的爸爸。
在上世纪建国五十年大庆的时候,关于共和国建立之初的历史回顾,在报刊上,电视上铺天盖地而来.这也搅起了爸爸的许多记忆的碎片.共和国在天安门前立起的第一根国旗杆是爸爸和他的师兄弟们共同完成的.在国旗试运行时,国旗确实升到旗杆半腰缠住了,是他们的一个师兄弟爬上旗杆,用手择开的。为此事,周恩来总理解释说,国旗在向我们牺牲的烈士们致哀呢!
开国大典的那些工程,爸爸他们一直忙了很长时间。到最后关头,就夜以继日了,当天安门城楼上的铁护栏最后髹漆完工后,已经是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了,当时,天安门一带已经戒严了,爸爸他们冒着蒙蒙的细雨,出故宫北门回的家。
闹非典那年,爸爸彻底倒下了。由于嗜酒,他的双脚患上了丹毒,由丹毒又造成了拴塞.他长年住进了医院。 那天,他提出要出院回家看看,我们满足了他.这是爸爸对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次挑战.
我们早早开车来到了医院,爸爸像往常一样注意仪表仪容,他刮了脸,脱下病号服,换上了一身簇新的中山装。谷,米之已去糠徒存焉,爸爸已经明显的不行了!他瘦骨嶙峋的脸蜡黄蜡黄的;两条腿肿胀成了黑褐色.我们稍微一挪动他,他的脸就痛苦的抽搐成一团,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汽车颠簸了几十里才来到我们乡下的家中.他靠躺在床上,叫我们把他刚出生不满百日的重孙小青青抱来,放在他的胸前,他双手吃力的扶着孩子,脸上露出笑容,撅起嘴唇发出“吱吱”声逗孩子。孩子瞪着如点漆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坚强的老祖宗! 老树枯藤,乳燕新芽.我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诀别,泪水夺眶涌出.....
夜色如磐. 我守护在爸爸的病床前,他瞪着绝望而愤怒的眼睛看着我,并且动手去拔自己身上的管,线,我阻拦他,他的手劲还是那么大,叫我几乎招架不住.我哀求他说,爸,不行;不行,爸... ...
监视器上的亮线趋于平缓了,爸爸的生命之火越来越黯淡了.这时我多希望他能给我说几句最后的嘱托,可爸爸的眼睛始终凝视着窗外,我知道,他在等待着他的又一个明天,在等待着太阳再一次为他升起. 窗外,漆黑的夜幕上飘起一缕铅青, 这铅青又涂上了一抹胭红.爸爸的大手在我的手中松弛下来.爸爸走了... ... 爸爸没有看到那轮能证实他生命的太阳,可作为他的儿孙的我们却看到了。记得我跟爸爸探讨过人生的秘诀,他说,今天就要作好今天的事情,明天的事情,明天说.就是明天有再大的急难,今天也要吃好睡好,发愁不管用! 在爸爸的灵堂前,姐姐写了一副叫我肝肠寸断的挽联:
对空堂一声女儿谁呼我
临急难半句爸啊我喊谁
我写的挽联是 :
天下艰难做父母
人间美事当儿女
泪洒荒原,悲欢相继。爸,来生还让我给您当儿子吧!请您接受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的顶礼膜拜... ...
不是首发 仅供交流 敬希海涵 [ 本帖最后由 宗川 于 2010-6-20 16: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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