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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品风南太行(三、触摸山魂)

2020-09-24叙事散文辛贵强

(三)触摸山魂
辛贵强我从一条非同寻常的道路走过。它的一头悬挂在高天云端,另一头垂落在人世凡尘,绝对不同于我们见过的任何形态的路。这是太行深山里的一条路。仰视中,它从“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厉”的王莽岭脚下近千米高的悬崖绝壁上开凿的留着一个
(三)触摸山魂
辛贵强
我从一条非同寻常的道路走过。它的一头悬挂在高天云端,另一头垂落在人世凡尘,绝对不同于我们见过的任何形态的路。 这是太行深山里的一条路。仰视中,它从“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厉”的王莽岭脚下近千米高的悬崖绝壁上开凿的留着一个个方孔天窗的隧道,呈“之”字型迂回盘折而下,一直通向深沟之下四周青山像铁桶一样围裹的 “世外桃源”一般的村庄。它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力、心魂撞击力,令人人瞠目结舌,心魂震颤。说它惊世骇俗、惊魂摄魄、惊天地泣鬼神、属于中外筑路史上的奇迹,都不为过,堪称路的奇观,路的经典,路的极致,路的绝唱! 这条路,就是陵川县东部深山中的锡崖沟村人开凿的“挂壁公路”,因在媒体露面率和出镜率特别高而名震华夏,声播海外。 目前,这条路和锡崖沟村已成为陵川县王莽岭旅游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道路概念,而成为一种景观的、精神的、信念的、文化的载体。人们在观瞻它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它分娩时的艰难不易与痛苦,想起移山的愚公,追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触山的共工…… 与河南紧搭界的锡崖沟,古县志如此描述:“东有马东岭之屏障,西有白桦山之阻隔,北有王莽岭之险峰,南有青峰围之对峙。四山夹隙之地称曰锡崖沟,因地形险恶,绝路,沟人多自给自足,自生自灭。偶有壮侠之士舍命出入。” 敢借此处的路出去进来走一趟,便以“壮侠”称之,除了此地恐怕不会有第二个,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路呢? 要说锡崖沟无路可行也不是事实,可了解该村历史的人都知道,这里有路和无路可走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通向外界的两条路分别被呼之为“搭钩梯”和“蚂蚁梯”。顾名思义,梯子一般险要还搭钩状向里凹、窄小得只可供蚂蚁行走,哪是路吗?看着都头晕目眩,又有几个敢以命相试呢? 无路可行的锡崖沟人,只能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懵懂颟顸,纯自然经济的贫困窘迫,听天由命任凭摆布的无助无奈:果品熟了卖不出去任凭落在地下烂掉;猪养肥了赶不出山去卖掉,只能自己宰了腌起来消停去吃;村里最少一半人没有到过县城甚至乡所在地,一些老人终生都没有出过村子;遇到重病急病无法运往山外医院,或者抬不到医院便命丧高山险道,更有鲜蹦活跳的生命因滚坡落崖而从人世消失…… 为寻找出路,改变一生的命运,脚下活络的姑娘们纷纷远嫁到河南去。只是苦了村里的生楞小伙们,想娶到媳妇,必须是爹娘生有亲姊热妹给“转亲”、“换亲”;没有的话,就在劫难逃地注定了打光棍的命!于是全村区区七八百口人,竟然出了百把条光棍,被外界称为“光棍连”。世上最难活人是人想人,“光棍苦”的山曲时不时便在锡崖沟的崖坎边响起,跌跌撞撞在幽谷中回旋扩散,苦涩、凄凉而悠长…… 大山滋养人也打压人,给人为难也赐人胆魄。锡崖沟人苦于无路可行,也敢问路在何方。就在峭壁险道吓死县委书记的马,回去之给拨款3000元扶持款后,为走出村庄走出大山,锡崖沟人靠着“东山槲亩”特有的“一根筋”脾气和不服输的“杠劲”,几乎是完全义务投劳投工投料,用钢钎铁锤和一双双手,不屈不挠地修筑出山道路,这一折腾,就是整整30多年的时间! 一开始,他们集全村之力修通一条只能供本村训练有素的毛驴通行的路,就叫了“驴道”。(我曾从这条路下锡崖沟三次,第一次去时,同行的平原长大的山西电台某部主任,于最险的一处陡坡是坐在陡坡的路面,面朝崖壁里侧,避开外侧令人眼晕目眩的深沟绝壁,嘴里念着伟人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寸寸地挪下去的。)眼看已改革开放了,山外的人都进入商品社会市场经济红红火火扑闹日子,锡崖沟人也梦寐以求要修一条可以通行汽车的路,可苦修了两年,却因选线错误被迫停工,结果道路没修通反使得狼可以下到沟里来,故这条路就叫做“狼道”。锡崖沟人不服这个劲,一咬牙又从王莽岭的山脚径直向外打洞,全村人咬定的一个信念是:像愚公移山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挖下去,不信凿不穿它个王莽岭,不信汽车开进不锡崖沟!岂知洞打到80米深时,因空气不流通,放炮的硝烟排不出去,人在里边因缺氧根本无法施工,尤其计算了一下,穿透王莽岭需要1800米的隧道,以他们的掘进速度,80年打不通,5代人不受益,只好中途作罢。因这半截子洞只可供牧羊人圈羊用,故又有了一条叫“羊窑”的“路”! 一次次失败下,锡崖沟人不呼苍天不咒大地,他们只知道菩萨是千刀万刃雕出来的,而不是哭天抹泪求出来的,知道自己是愚公的后代就有与大山较量的能耐!他们在从工程兵部队转业回来的第三任筑路支书带领下,按照少些蛮气多点科学精神的思路,请来了县交通局的“专家”进行了测量设计,重新确定了从悬崖绝壁顶端打隧道盘折而下的施工方案。开工炮响,工程一搞又是10年。彪悍的汉子们拿出从前猎豹打野猪的勇气和凭借一条长长的绳索在悬崖上悠来荡去寻找挖掘五灵脂、何首乌的绝技,腰拴绳索悬挂在悬崖上打眼放炮,开通了第一个供人着脚的悬崖天窗,然后钻进悬崖里,沿着“之”字型的线路一寸寸凿石而进。几十号光棍们组成了突击队,住在冬冷夏潮的工地石洞里,饥食野菜馍和饼,渴饮透山水、雪化水,有的连续五个除夕不回家。工程最艰难的时候,村集体用办公房、坡场、树木等做抵押贷款,还变卖了许多不动产,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一些农户也拿出个人积蓄或将下户的耕牛卖掉投进工程。别的地方的人当村干部,是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权和利益,锡崖沟人当村干只有带头修路、牺牲奉献的权利和义务。第一任修路支书赵全妞,第一个身背钢钎炮锤和炸药点响了开凿悬崖工作面的第一炮;党员干部、老退伍军人的杨文亮,身背打焦作、打太原的挂彩的两处伤疤,自始至终地参加了锡崖沟30年的所有筑路工程,并于后肩背再添一处被飞石砸出的肉坑;工程兵退伍返乡的第三任支书宋志龙,在老母亲病危弥留之际,因率队奋战在工程最艰难的老虎嘴,不能送老母生命的最后一程;村主任杨有平,修路中劳累得生生吐了一碗血;前任支书秦怀跃在与一名青年排除哑炮时,一起遇险壮烈捐躯……党员干部垂范,村民无不踊跃拼死向前,一人献出宝贵生命,五个村民在施工中身受重伤,一人终身残废…… 为了能有一条出山的路,日月星辰串起过,血汗泪水一并流! 今天,我们在审视这个于深沟夹缝中拼争的村庄人的时候,总是给他们渲染好多炫人眼目的光环。其实,他们在修筑出山道路时,目的非常单纯,情感非常质朴,那就是拼死也要走出去,同外面的世界对接,能融进时代的节拍,彻底改变一村人被大山封死、被穷病愁苦缠死的命运。为此,宁愿在筑路中累死、苦死,也不愿在深沟里憋死、困死!小伙子们的动机就更直接了,只有修通路,才有可能娶回家一个知冷知暖的媳妇,才能养育后代使香火得以延续;路不通,光棍只能打到底,打到死,即便有了媳妇有了后代仍然摆脱不了打光棍的命!生命的常态,第一是渴望生存,第二是祈盼升华,如果没有这样的原动力,人类就会百分之百停止了进化与进步。锡崖沟人正是为了实现起码的生存需求和生命升华,才拼死拼活地修筑出村道路。或许,他们也失望过,沮丧过,气馁过,停顿过,但最终他们还是顽强地站立起来,挺直了腰杆,铆足一股心劲,死死摽在这条出村的通道上,于悬崖上一寸一寸地凿洞,一寸一寸地推进,终于将可以通行汽车的道路修出了村…… 一首由江涛演唱的《愚公移山》,就是为他们而唱的吧?听起来是奇闻,讲起来是笑谈,任凭那扁担把脊背压弯,任凭那脚板把木屐磨穿,面对着王屋与太行,凭着是一身肝胆……无路难呀开路更难,所以后来人为你感叹! 1991年10月,锡崖沟长7.5公里含悬崖隧道长1800米的“挂壁公路”终于竣工通车,举行盛大的剪裁仪式。一个村民驾着自己在外地运行、停歇的汽车,从云天之上飘摇而下,抵达村中。霎那间,威风锣鼓在鞭炮齐鸣声中旋风一样在大山深腹的锡崖沟爆起,气势排山倒海声震天宇;欢快的八音会合韵齐奏,悠扬的二胡声如泣如诉地回忆着从前的苦涩、无奈与哀怨,亢奋激昂的唢呐声急切切倾吐着对现在的喜悦、对未来光明的殷殷期冀与不舍追求。一村子的人在诸多前来祝贺的大人物、各路来宾面前,毫不掩饰地喜极而泣,任泪水稀里哗啦往下流…… 这是锡崖沟人创造的一个奇迹,这是雄伟的太行山创造的又一个奇迹。在商品大潮滚滚,出现道德滑坡、精神缺失的今天,锡崖沟理所当然被广泛瞩目,远远近近一个个的参观学习团、大大小小的人物接踵而至。特别是随着山西省前省委书记胡富国的驾临,并泼墨写下遒劲有力的“锡崖沟精神万岁”题词的时候,锡崖沟跃上一个精神估价的高巅。 锡崖沟人体现的是太行山的山魂,也是太行山区人的一个浓缩,一个代表。山区人行路难,发展经济更难,所以筑大路、通坦途务使路畅其通,人畅其行,物畅其流,成为势在必行的当务之急,也成为大山魂的一个聚焦,一个耀斑,体现在锡崖沟所在的县域,体现在整个山区。 就在锡崖沟人开凿“挂壁公路”的时候,陵川县也举全县之力、倾全县之财、耗四年时间修筑起了历史上的第一条跨越太行、直下中原的等级路面的陵辉(陵川至河南辉县市)路。可是1996年夏,从来不担心会闹水灾的太行山巅之上,却突遭百年不遇的大暴雨酿成的特大洪灾:山岭之地浊浪滔天,低谷河道洪波塞川,大好的土地、民产横遭吞噬,个别低洼村庄被整个端掉。其中东部山区遭灾最严重,使刚竣工通车不久的陵辉公路遭到重创而瘫痪,锡崖沟耗30年光阴修筑的“挂壁公路”也遭严重水毁。 陵川在上级援助有限的情况下,号召全县学习和发扬锡崖沟精神,全线投入抗洪救灾,所表现出的坚强搏性、不懈韧性令山河动容日月无光,充分表现出太行山人宁折不弯、铁骨铮铮的精神主流气质。譬如为解决陵辉路恢复工程资金严重不足的燃眉之急,全县财政供养人员包括老弱病残在内,每人都借垫出两个月的工资!在全民支持、一切让道、昼夜不停的工程抢修中,不到一年时间,便使陵辉路按更高的道路标准、更多的隧道、更好的防洪等辅助设施恢复通运。锡崖沟“挂壁公路”也在英雄的锡崖沟人的日夜抢修下恢复通车。 而此时的山西,正耗费30亿巨资鼎力修建历史以来的第一条太旧高速公路,却因合资外方美国德福公司18亿资金的毁约撤出,遭遇到巨大的资金困难。在此紧要关头,省委的头脑们发现了锡崖沟,发现了陵川。于是锡崖沟筑路事迹、筑路精神随着新闻媒体连篇累牍、滚动播放的宣传,以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前来参观取经者的感受宣扬,使得“锡崖沟精神”传遍三晋大地,陵川县吃财政人员借垫工资的经验也被借鉴使用,对解决太旧路的资金危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锡崖沟精神”、“陵川精神”作为一种精神支点,撬起了一条太旧路,并为整个山西注入了一种可贵的精神财富!锡崖沟也因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的宣传和电视连续剧《沟里人》的播出,以及国家交通部大人物的到来,走向更远的地方,成为中华民族精神与文化的一个元素,一笔宝贵财富。 然而包括锡崖沟在内的陵川县人知道,自己虽然不乏刑天断首、共工触山的冲天豪气,不乏神农尝草、精卫填海的献身精神,不乏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的拼搏气概,不乏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的众志成城,但却短缺着市场经济条件下从事商品经济的精明、才智和创新精神。这如同一个硬币的两个面,一面是风流占尽,一面是经济落后;一面是精神富足,一面是物质匮乏! 知耻而后勇。陵川人不止是锡崖沟为代表的吃苦耐劳憨吃傻做的粗汉,也是状元进士文豪名士广出的文化富庶之地的优秀后裔。他们把锡崖沟精神融进现代经济社会的发展,在市场经济的这个大舞台上展开不屈不饶、表现不俗的追求与拼杀,由此完成了“太行山魂”的完整含义及概念的建塑! 我又屡屡从太行深山走过。 我看见锡崖沟人充分利用绝美的山光水色、沟下沟的“丹崖峡深”、太行人家、尤其挂壁路彰显的锡崖沟精神等旅游资源,大兴旅游业(后融入王莽岭景区运作),看见锡崖沟人新建立的像模像样的商品小街,商铺、饭馆、旅社密布两边,村民一改木讷憨傻的旧时模样,在摆放着何首乌、灵芝和各种旅游纪念品的摊位后边,娴熟地与前来旅游观光的游客讨价还价,推介山地的各种产品,不在乎有人说他们身上竟然也有“农民似的狡黠”…… 我看见由外来投资者修缮、经营的王莽岭、棋子山、黄围山、凤凰欢乐谷等旅游风景区游客济济,旅游业在经历了踌躇彷徨之后,终于将优秀品质的秀美山川和人文资源变成相当规模的产业形态,煤炭一家独大、一柱独撑的产业结构正在得到改变…… 我看见东部、西部的大山与田野上,中药材、畜牧业、人工野生哺育的天然菌类生产为主的种植、养殖业的规模产业和“绿色经济”、“生态经济”正在勃然兴起,已经和正在填满大批农民的“钱袋子”…… 我看到习惯了守土依家、安贫乐道的人们正纷纷走出去,在城市寻财、异地掘金中也把新的理念、技术、经验带回来…… 我看见新增加的一条条较高等级的柏油公路构成内部循环外部辐射四面八方的道路交通网络,看见包括东部深山在“村村通”中铺设起的连接各行政村及许多自然村密如蛛网的水泥柏油乡村道路,看见正在紧张施工中的通往河南新乡的高速公路路基巨蟒翻身直下中原的壮美身姿,看见水利、电力、电讯的种种设施“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 我感觉我触摸到了质感的放射着熠熠光焰温度灸人的太行山之魂,看到了太行山魂转化的物质形态的丰厚产出。 有魂在,就有生命在希望在无限光明在,太行山就不愁书写不出气吞山河的壮美诗篇,不愁描绘不出惊世骇俗的绚丽画卷! 我们应该感谢锡崖沟人,感谢他们在为自己修通出村道路的同时,也为我们修筑起走进大山铁阵重围中的这个“世外桃源”的道路,感受具象、鲜活、生动的太行山魂! [ 本帖最后由 辛贵强 于 2011-5-21 05: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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