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的黎明

　　八月，天高云淡，宜登高望远，外出游历。 　　人至中年后，我虽尚可饭，脚力也不曾褪减，但年少时的争强好胜之心减小不少。年轻时，游历名山大川，总爱身体力行，用脚步去丈量。而今，登黄山，见有缆车代步，也就乐而为之，虽说如此一来会少看许多沿途的胜景，但退一步想，高处揽胜，也定有一番意趣，患得患失，自是不必太过计较的。
　　夜宿北海宾馆。因时尚早，离天晚还有三四小时，就找了个自荐的导游，往西海大峡谷走。西海大峡谷虽说是新开发的景区，也不清寂，游人如织。天灰蒙，无阳光，景色就大打折扣，云雾倒极盛，铺天盖地，气势磅礴，俨然宇宙的主宰，霸气十足，动辄就遮山蔽日，让天地浑成一色。黄山云海乃一绝，今日也好，总觉太过，让我和黄山倏生隔阂，而使黄山失去了美意，云雾也和天地万物同，只有恰到好处，才能成其为美。
　　我在云雾中行，雾重露寒，满目皆灰白不能远，行近二小时，人显疲乏，竟有些兴趣索然，不等游完，毅然打道回府。有同行者说憾，只差几步就到谷底，我却了无悔意，这倒不是说我意志不坚，轻言放弃，实则天下之大，好事多如牛毛，以一个人之精力，安能独揽尽享。岁月递增，年龄虚长，别的无甚长进，倒也多了一份淡定安然之心，学会了该放手时就放手，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闲着无聊，在北海宾馆附近转了转，至梦笔生花处，虽石奇松好，因无光影，就胡乱拍下几张照片留存。至北海宾馆门口，看到电子屏幕上预告着翌日日出时间，遂生了明日起个大早看日出的念想。因人生地不熟，怕天黑走错路而耽误观日出的时辰，就循着那些隐于路边的指示牌，前往狮子峰探路。
　　是夜，忽然下起了雨，虽不大，却也淅沥有声，心中不免怅惘，似这等天气，何来日出。便草草洗漱，早早上床，胡乱摁着电视频道。窗外，雨声淅沥不绝，似哼催眠曲，枕着雨声，竟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凌晨四点。窗外，雨声全息，一片岑寂，心中不免生喜，老天作美，雨竟停了。套上外衣，背起相机，就往外走。
　　黄山陷落幽暗中，尽管有灯火如豆。
　　抬头望天，喜不自胜，天净星朗，端是一番好天气。
　　喜孜孜便望狮子峰走。松高枝密，天光不漏，路曲径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向前，有时实在无处落脚，就打开手机荧屏，借弱光引路。
　　行不多远，遇二女，黑暗中，不明妍媸，闻其声，则不失悦耳美妙。
　　再往上行，树渐稀疏，天光渐露，路也依稀可辩。远眺，山下灯火光明。山风趋烈，虽刚入秋，竟寒气逼人。
　　至清凉台，却是另一番光景——
　　逼仄的清凉台上，挤满了早起看日出之人，我试图往里走，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脚，无奈之下，只得继续上爬。我阿Q式自慰，伟人曰，无限风光在险峰！
　　至狮子峰的最高处，峰高树低，天豁然开朗，了无遮挡。果然是观日出的好处所。
　　只是峰顶同样人满为患，原以来，起了个大早，没想到，早我者甚众。可见天底下有许多事往往会出乎自己的臆想之外。混杂其间，从他们窃窃私语中，我断定这是一个来自韩国的旅游团队。他们都穿着雨衣，互相挤成一团。我爬上了一块巨大的崖岩，崖石上同样席地坐着十多个人。崖面凹凸不平，脚踩其上，竟硌得有些生痛。
　　站在高高的崖岩上，天风烈烈，“呼呼”吹动着我的衣裳，大有把我掀下山峦之势，天地间一片灰暝，我想，如果生有双翼多好，只须纵身一跃，便可迅捷如鹰，在黄山之颠尽情翱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气概！ 　　
　　试想，再过少顷，天色渐明，山岳显形，旭日东升，我衣袂飘飘，俯瞰金色多彩的大地苍生，那又是何等的快意呀！
　　东方天际渐露一抹蓝色，这份蓝色极浅，极细，薄薄的，淡淡的，很随意地涂抹在灰黑色的天色之上。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纤弱，和那深如重墨的乌云相敌，好象随时都会被淹没，同化。但这孱弱的天蓝却是那样的富有活力和朝气，它醒目，夺人心魄！最后，它不仅没有被灰黑色湮灭，反而越来越多，成燎原态势，不可阻挡，在它的浸染下，那些黑云在急剧变幻着，仓皇往大地深处逸去，天穹中，继之而起的是一种乳白色的云层，这云层厚实绵长，看似平静，却层次丰富，极具爆发力。望着如此云生云灭，我不禁慨然，旧的框框，腐朽的格局，最终必将被新生的力量所击垮，不管它开始是多么的貌似强大无敌，而新生的力量尽管开始时是那样的弱小，苦苦挣扎，它最终必将赢取胜利，这是历史的必然，因为它代表着进步和光明。
　　回望来路，观日者渐多，一束束电筒光汇成了一股光流向山顶拥来。
　　天渐渐亮了。对面的人已清晰可辩。我看到离我不远处，依偎着一对老人，两人皆穿雨衣，一个黄，一个红，他们背向我，脸朝东。这对年逾古稀的老人和我一样在期待着日出。他们是一对夫妇，在人生的路途中，相携相伴，共同走过风霜坎坷。今天，他们在自己生命中的黄昏，冒着寒风，在高高的黄山之巅，在这个充满青春朝气的黎明，静待着壮丽的日出，我想，他们有一颗多么年轻美好的心啊。
　　东方天际的蓝天变得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鲜的红色和金色。人们开始骚动了起来，坐着的纷纷站了起来，找好位置，取着相机，对着那些丹色金彩拍摄起来，在朦胧的天光中，他们在这黄山之颠的岩石上，站出了一幅幅绝美的剪影。
　　一轮红日将从东方喷薄欲出了。
　　………
　　然，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人们为即将诞生的新君王欢呼雀跃之际，一堆起先很不起眼，一直为人们忽略的乌云，从山坳坳里悄然无声地钻了出来，它们在风伯的鼓噪下，迅速向外蔓延，其生长速度之快令人乍舌，真个是痴如电，猛如雨，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天地。
　　雾涨如潮涌，借着强劲的风势，云雾破空而来，裹挟着一股清寒的雨意。
　　山退隐，树遁形。天地复成一色，灰暝无涯。
　　崖上岩下，沮丧之声，清晰可闻，毕竟离成功只差一步。
　　其实，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在我们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流汗、努力、拚搏，很多时候是无功而返，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也许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本真的生活！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着从崖岩上站了起来，他们沟壑密布的脸上淡定和安祥，没有丝毫的悻然不快之色，在今天所有的观日出的人当中，他们绝对是最高龄者，他们也最有权利感到遗憾和沮丧，但他们下山时的步履迈得沉稳而坚实。
　　望着老人们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诸事都把目光盯牢在结果上，那样，只会让自己陷于苦恼和烦燥当中，我们不妨去尽情享受奋斗和追求的过程，同样的美好和幸福。
　　至此，我的心里忽地一亮，仿佛有一束阳光穿透层层阴霾，照亮了我的心灵。
　　瞧，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世界！
　　
[ 本帖最后由 瘦棠寒蝉 于 2011-10-16 06: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