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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送冬衣

2020-09-24抒情散文袁光熙
送冬衣我背着一捆绒衣,独自在哀牢山上攀登。发端于洱海的西洱河,在我脚下流淌,对面是苍翠险峻的苍山,两山一河构成了著名的西洱河峡谷。峡谷的景色,看天一条缝,看地一垄沟。除了正午时分,这里的一草一木,大多生活在大山的阴影里。下关二中的学生中,有

              送冬衣
  我背着一捆绒衣,独自在哀牢山上攀登。发端于洱海的西洱河,在我脚下流淌,对面是苍翠险峻的苍山,两山一河构成了著名的西洱河峡谷。峡谷的景色,看天一条缝,看地一垄沟。除了正午时分,这里的一草一木,大多生活在大山的阴影里。

  下关二中的学生中,有部分山区学生,家庭生活极其困难,有的人冬天都还身着单衣,在下关的寒风中,冻得哆嗦发抖。学校决定从校办工厂的收入中,拿出部分资金,给困难学生添置冬衣。由于流通不畅,当这批给学生过冬的绒衣运到学校时,学生已经放假了。照理可等开学后再发,但学校想来个“雪中送炭”,在寒假春节期间,就让学生感受到母校的温暖,于是决定派人把衣服给学生送去,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落到了我的肩上。   
  这批学生分布在下关山区,包括最边远的乌栖、己早等地。我骑自行车,先到最近也是交通最方便的大波箐。沿西洱河西行,过温泉、轻载庄,推车上坡,沿一条山间小道走了五、六公里,在苍山的折皱中,出现一块小小的平地,几十间破旧的民房散落其间,这就是大波箐。一股清澈的水流从村边淌过,流入沿苍山山腰而建的水渠,注入下关,提供了我们每天饮用的洁净水源。在这里,我很快找到了要找的学生,把绒衣交到他们手中,在家人的千恩万谢和一再挽留中,愉快地离去。    第一趟的顺利,增添了我的信心。第二天,我又骑车来到七公里外的吊草黄家村,高四班的学生黄学兰家。她家七八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漏角里,家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显然家境十分贫寒。收到我送来的绒衣,一家人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感激。她母亲手脚麻利地动手做饭,一个多小时以后,一桌丰盛的饭菜神奇地摆在我面前,桌上有青菜、豆腐、咸菜,还有当年十分稀罕的鸡蛋,定量供应的猪肉,比当时城中办婚宴的酒席也毫不逊色。我一方面感谢她家的盛情款待,另一方面不觉有几分疑惑,她家的伙食怎么这样好?这顿饭花的钱可能比我送来的绒衣还多,她们这样做划算吗?如果生活真的这样好,有必要给她送绒衣吗?饭后,听说我还要到其他山村去,她哥哥黄学文自告奋勇,为我带路。我们登高山,下峡谷,钻密林,过草甸,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步行数十公里,到了大小麦地,富母国等村庄,向杨四光等学生送达了代表学校温暖的绒衣,再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返回黄家村,已是夕阳西下到时分,两人又累又饿,急忙到厨房找饭吃。可是整个厨房里只有半笼剩饭和一碗腌菜,这让我看到了黄学兰家平日真正的伙食。为了招待我,他们一顿就用光了平时吃几顿,甚至好几天的菜,用掉了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肉和蛋。这是何等贫穷的生活,又是何等淳朴真挚的情感!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几十年后仍难以忘却。  
  至此,我要去的地方,只剩下最边远的乌栖、己早了两个山村了。这是我从未到过的小村,只知道在下关西南方,离城约40公里的哀牢山上。那里山高谷深,没有公路,不能骑车,只有几条山间小道。于是我先乘班车,来到大合江。这原本是一个闭塞的河边小村,西洱河四级电站的修建,才使这里变得繁华热闹。跨过栏河大坝,沿着号称“七十二道拐”的小道,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登。经过了上百个转弯,才爬上了位于半山腰的一片阶梯平地——外红岩。我曾到这里参加过建造“大寨田”的劳动,因此比较熟悉,但至此以后的道路就全靠摸索了。   
  在村民的指点下,在崎岖的山路上又行走了两个多小时,我来到大队所在地——桃树。这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我已经在山上艰苦攀登了五个多小时,满头大汗,又饥又渴,又苦又累。见到掩映在密林中的大队部,心中大喜,暗想可以美美吃喝一顿,好好休整一番了。谁知走近一看,大门紧锁,空无一人。四周更无一家商店,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解渴的东西。连继续前行,也不知路在何方。   
  照理说,我应该找户人家,安慰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补充流失的水分,养足精神,至少也要问明路径,再行前进。但当年的我年轻气盛,步行串联时曾一天走过70多公里的山路,又刚在农村劳动锻炼了几年,区区40公里根本不在话下,决心发扬“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精神,当天赶到乌栖。便忍住饥渴,朝西南方向,向山上爬去。再走了几个小时,太阳被高高的苍山遮住,天很快黑下来,气温骤降。峡谷的天气中午炎热,早晚寒冷,山风吹来,冰冷刺骨,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整个人仿佛浸泡在冰水中。我爬了整整一天的山,几乎水米未进,此刻饥饿寒冷一齐袭上身来,令人苦不堪言。随着夜幕的降临,周围一片漆黑,高大的林木,时而寂静无声,忽而枝叶乱舞,沙沙作响。由于没有准备夜行,我连手电都没有带。脚下的路不知通向何方,而且路也只是依稀可见,还不知是否有野兽出入。举目四顾,见不到一个行人,望不到一间房舍,不知将怎样度过这一个艰难而可怕的夜晚,一种强烈的恐怖感油然而生。
     我后悔万分,想不到一时大意逞强,使自己陷入了如此险境,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到一个村庄,遇到一个人。但是在这陌生的深山里,我到哪里去找呢?正在焦急万分之时,突然发现山坡山出现几点微弱的灯光,好象空中的星星在闪烁。有灯光就有人!我心中一阵狂喜,忘记了饥饿和寒冷,不顾疲劳,也不管脚下是否有路,跌跌撞撞地奋力向灯光奔去。果然那里有几间破旧的民房。我急促地敲开一户人家,只见他一脸疑惑,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他看到夜间突然出现个背着个大包(绒衣)的陌生人,似乎怀疑我是背着电台的空降特务,说不上三句话,就把门关了。不管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屋。后来听说我是学校的老师,想了想说:“对面有几个知青,你说你是老师,你找他们去。”听到有知青,我立即喜出望外。天下知青是一家,我刚当知青返城不久,二中的毕业生就有当知青的,找到他们,就像找到了家,我何愁之有。   
  进入知青点,虽然没有一个熟识的,但我身份一亮,几句话过后,大家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边端茶递水,热情地交谈,一边忙着生火做饭,同时把我的湿衣服换下烤干。在烟熏火燎中,不多一会,一大碗香喷喷的苞谷饭就做好了。可惜没有新鲜蔬菜,他们只得剥出几个平时舍不得吃的核桃,用油一煎,给我做菜吃。在哀牢山的深山峡谷中,在这间狭小破旧简陋,拥挤不堪,又脏又乱的屋子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热情的笑脸,我先前的劳累寒冷饥饿黑暗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从精神到肉体都感到无比畅快,仿佛一下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吃饱喝足之后,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他们讲了个我当知青时,给同伴讲过的科幻故事——《一封残缺不全的电报》(此文发于《梦游太虚》版块),听得大家时而屏声静气,急待下文,时而如痴如醉,连声叫好。后来,故事会变成了音乐演唱会,一首接一首的歌曲在这个小山村里久久回荡,他们度过了下乡以来,一个最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与这些原来素不相识的知青依依惜别。他们也没有到过乌栖、己早,结果还是昨天不让我进门的村民给我指了路。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碎石小路,登上山顶,乌栖村终于遥遥在望。   
  进入乌栖村,轻松地找到了那几个学生,分别发送了绒衣。他们在感激之余无不惊叹,我竟能一个人走到这里,因为连他们土生土长的人都会迷路的。然而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些家庭的贫困,真可以用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来形容。家中除了点简单的农具、炊具,见不到一件象样的家具,“一条破被象渔网”是床上用品的真实写照。隆冬季节,不要说棉衣、毛衣、绒衣,连件夹衣都没有。每家最引人注目,必不可少的,就是房中央的一个大火塘,浓烟滚滚,终日不熄。一家老小闲时就围在火塘边取暖度日。我亲眼见到有的小孩,早上起来,全身赤裸,钻出被子,就蹲到火塘边。没有衣服,美好的童年外出玩耍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村里的墙上到处刷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农业学大寨”,“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大标语,但斗来斗去,学来学去,却没有给村民带来富足的生活,更看不到什么“其乐无穷”。反而看到在20世纪70年代的小山村,居然用几十万年前原始人发明的火,作为人们取暖御寒的主要方式。拿到绒衣的学生,马上迫不及待的穿在身上,感到无比温暖,露出欣喜的笑容。看到这些,我几日的辛劳一扫而空。   
  己早和乌栖只有一河之隔,走下山谷,趟过小河,再向上爬数百米,便到了己早村,很快送完冬衣。己早的知青中有几名二中的毕业生,在艰苦封闭的环境中,在枯燥乏味的日子里,见到来自家乡的友人,见到自己的老师,都十分兴奋,大家有说不完的话,不但拿出最好的食品招待,还挽留我住了一夜。   
  任务顺利完成,身上的大包绒衣卸除,我应该感到一身轻松,但想不到回到乌栖,我却全身无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晕乎乎的。用手一摸,额头滚烫,才知道自己病倒了。原来前天夜晚冷风下的湿衣服,让我着了凉,再加上饥渴劳累,吃了煎核桃之类的燥热东西,患上了重感冒。   
  怎么办呢?照理我应该再去己早村的知青点,或者上送了绒衣的学生家,但不我想再返回己早村,去麻烦知青,更不想给已经很困难的学生家庭增加负担。来不及细想,我走进了乌栖小学,这里只有三位老师,与我素未谋面。听说我是二中的教师,看我病得不轻,立即铺床拿被,招呼我躺下,熬来姜汤,给我喝。又到学校的菜地里摘了些新鲜蔬菜,给我做饭。那时农村缺医少药,乌栖村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一个老师二话不说,拿起锄头就上了山,晚上回来把挖来的草药煎好,送到床前让我服下。他们做得那样的自然,好象理所应当,好象照顾的是自己的亲人。我内心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   
  二中的学生听到消息,也纷纷赶来,虽然家境贫寒,他们还是拿出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几棵青菜,一小块腊肉,以表示自己的一点点心意。   
  在良好的照顾和及时有效的治疗下,我的病很快就痊愈了,第三天,我便不顾三位老师和那几个二中学生的一再挽留,返回下关。   
  开学了,那些学生穿着绒衣回到学校,寒冷的下关风已经奈何不了他们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学校送给他们的温暖。我也同样感受到了温暖,在黄学兰同学的家里,在那个不知名的山村,在乌栖小学。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2-3-13 19: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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