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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购物广场

2020-09-24叙事散文敬一兵
购物广场敬一兵很多事情都是从一个词汇开始的。就拿我眼前的购物广场来说,它的含义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寸土寸金的城市,楼盘本身的价值都不说了,单是楼盘脚底下的那片土地,随便抓一把泥巴都比黄金贵。如果要弄出一片开阔地带让人的视线可以伸直了腰杆恣意游
         购物广场

         敬一兵

  很多事情都是从一个词汇开始的。

  就拿我眼前的购物广场来说,它的含义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寸土寸金的城市,楼盘本身的价值都不说了,单是楼盘脚底下的那片土地,随便抓一把泥巴都比黄金贵。如果要弄出一片开阔地带让人的视线可以伸直了腰杆恣意游荡,从票儿上从土地利用率上来看都是不可能的。我们这里所谓的购物广场,指的就是在楼群的缝缝里,沙丁鱼一样挤满了的商铺。像蜀都大道以东经总府路过街天桥到春熙路这一带,春天百货、伊滕洋华堂、太平洋百货、百盛购物中心和王府井百货,这些最为时尚的购物场所和高档酒店,都是身子挨着身子的。

  购物广场是城市的心脏。货物,人群,气味还有颜色,都在这里挤成一团,成了心脏的轮廓,也成了我望而生畏不愿意凑热闹的原因。嘈杂的声音是心脏在搏动,传递出了跟轮廓一样拥挤沉重的节律,仿佛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坎上,既呼吸不畅又头晕眼花。密密麻麻的商铺与其说是购物广场的器官或者标签,不如说成是一种时髦的指向。这种指向具有立体的性质,纵坐标是街道的长度,年轻人和外地人的审美眼光,消费欲望,对物质世界的憧憬和想象力,都被这条纵坐标拉得跟蜘蛛丝一样又长又细。横坐标是街道的宽度,明明只要抬几次脚板就可以从这边走到那边,然而隔在街中间川流不息的流行色彩、新潮打扮和提在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让男人成了搬运工或者水中泅渡的鳄鱼,让女人成了璀璨的花朵看不出年龄看不出身份,使我顿时感觉到要想从街这边走到街那边,必须要做好穿越人类文明历史长河的准备。沿着购物广场的时髦指向往高处看,楼房的高度仅仅是我们对时髦追逐的一截看得见的楼梯,而我们的激情、感觉、想象力和欲望的高度是看不见尽头的,只能从我们掏出自己包包里的票儿,为购物广场的繁荣做出不可磨灭贡献这一点上,进行揣摩和判断。

  立春前后的天气一直不稳定,刚刚有了晴朗的征兆,接下来却又是阵风阵雨带来的阴霾和降温。然而,乍暖还寒的气候并没有波及到购物广场。只要走进任何一家店铺,空调制造出来的春天,先于春季上架的夏季服装,反季节的水果和琳琅满目的皮具、电器、日用品、成人用品和肯德基这类永远都不会让人的激情冷却的东西,一直都是购物者身体和激情温度的助推剂。过去我只晓得温度可以降低血液的粘稠性,让血液带动的生理和心理感觉如波浪般澎湃起伏。现在,我把自己的身体放进购物广场里,才发现温度还能够丈量我们与时俱进的跨度和速度,还可以让内涵、厚度、重量、浮躁、肤浅这些元素发生错位。我坐在街边长椅上等朋友逛商场,长椅对面就是一家豪华的歌城。不时有坐台小姐走进去,她们打扮清纯衣着保守,和街上走来走去的穿着既新潮又大胆的良家妇女形成鲜明对照。歌城的门楣上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画,一个妩媚的女郎眼睛里放出暧昧的神色,又红又厚的嘴唇贴在葡萄酒的高脚酒杯上。不晓得谁会为她的空酒杯再次斟满红酒,也不晓得她的嘴唇碰到的东西除了甜味和柔情外,还有没有温度?反正我的嘴唇没有碰到温度,此时此刻购物广场上的温度不属于我而属于年轻人。以前有位本地作家也来过这里,后来就在书里感叹这里是三步一个张曼玉,五步一个林青霞。套用古代圣贤的话来引申一下作家的感叹,就成了五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大款。这位作家体验了购物广场制造出来的温度和压力,很多姿色不太好的女人,也体验到了压力,因此不好意思在购物广场上逗留太久。

  即便就是从现在的节气退回到冬天,购物广场的温度也不会退回去。人气制造的高温,在这里一直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在温度高的地方呆上一阵子,情绪、心态、行为和感觉就会紊乱,杂乱无章的情形就会跟飘飞的尘埃一样混沌一片。看一眼离购物广场只有两三个公交车站的新华书店方向,我突然发现这里的紊乱,是从新华书店里面迁徙过来的。购物广场还没有喊成购物广场的时候,年轻人都爱去新华书店。站着翻书的,蹲着阅读的,坐着抄书的,疯子一样从这个书架窜到那个书架选书的情形比比皆是。那个时候新弗洛伊德,存在主义,尼采,海德格尔,符号学和结构主义与后结构主义的潮流,以语言的形式在年轻人的嘴巴上流行,越是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就越是新潮和现代。乱七八糟的东西读了一大堆,对毕业参加工作帮不上任何忙,也不会变成荷包里的票儿。你如果在购物广场大谈弗洛伊德,别人不是把你当成脱离时代的原始人,肯定就会把你当成找不到女朋友的白痴看。你如果除了弗洛伊德还要说海德格尔或者本雅明,那就更危险了,很有可能沦落为购物广场里的讨口子,连擦皮鞋的人都不如。现在时髦上升到认识论上的最新标准是,你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干得怎么样。你事业成功的标志就写在你的身上脸上,写在你开的车上和服装品牌上,甚至写在你陪女人来过几次购物广场的记录上。没有办法,在淘汰中竞争,在竞争中淘汰是进化规律,也是处在市场经济转型期城市发展的必然规律。

  在购物广场这个参照物的映衬下,一条模糊不清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有本事的人不断从外面迁徙到购物广场里面来。没有本事的人,只有带着一颗流血的心,从购物广场向外面迁徙。购物广场的外面是什么,是城郊结合部,是时髦潮流的边缘地带,是草芥和贫困这些词汇频繁出现的地方。

  如果说城市是一个巨大的舞台,那么购物广场无疑就是通向舞台的化妆间。购物者是舞台上的表演角色,走进化妆间前的表情大多是兴奋、紧张、期待、不安,其中还夹带了猥琐自卑和缺乏自信的成分。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很多人都跟换了一张脸似的,眼睛亮了许多不说,就连胸脯也挺到了极限,走路的姿势上也可以看出多了诗人的味道。原来我一直很纳闷我们这里的人不喜欢诗人,说他们一句话都要分成几截来讲,中间还要用啊、呀什么的叫唤上好一阵子,假眉假眼的。看见从购物广场出来的白领丽人我才有了一些醒悟,只要自我感觉好,甚至纸和笔也不要,就可以直接说你是诗人了。我们这个城市里的诗人太多,而到今天仍旧普遍受到尊敬的画家却很稀奇,就连敢于冒充一回画家的人也不多。要冒充画家,起码要会几笔素描,就算不会素描,也得有一定的形式感和劳动状态比如订画框、绷画布等等的表现手段。不要说画家了,其实就是去冒充一个擦皮鞋的,也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已经有好几个擦皮鞋的人问过我擦不擦鞋子,我都说不擦了。问我旁边的人,旁边的人理都不理,只伸手做出一个扇扇子的动作让擦鞋者走开。擦鞋者在购物广场里是最低等的一类人,在别人的眼睛里,随便擦鞋者怎么操练,永远都是邋遢龌龊这些词汇的物化表现,永远都混不到我们这里过去说的身材瘦削像一个愤青,衣着随便像一个滚清(摇滚青年),面容清秀像一个艺青的“三青团”操哥档次。他们天天都要在购物广场里忍受别人的鄙视,但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也只好装聋装哑装瞎,把自尊从脸上抹下来揣进包包里。购物广场虽然人多,却一点也挡不住臂戴红袖套的监督员的敏锐视线,只要你掉以轻心扔了一个烟锅巴在地上,监督员就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你面前,喊你当众捡起来不算,还要罚你十元钱。我曾经在火车站糟过一次,自然在这里抽烟的时候,就会保持高度的警惕,自觉站到垃圾箱面前去抽烟。站着抽烟的时候,擦鞋者就过来了,很亲切地对我说师傅站着累,还是坐下吧。话音还没有落地,一个小凳子已经放在脚跟前了。你坐下慢慢抽烟,我顺便把你的皮鞋擦了。在理在情的语言总是让我很难拒绝,再加上听他的口音很熟悉,于是坐下来让他擦鞋也和他聊起了我们都熟悉的那个地方。从谈话中得知他是一个农民,家里的责任田已经不能维持一家人的起码生活了,所以就跑来城市里擦皮鞋。平日里很难得回趟家,一是路费贵不划算,二是钱没有挣到预期的数字,回去了如果在生活上没有明显的改变,比如添置点大件的家电,或者翻修一下房子,老家的人背地里会骂自己无能,自己也会觉得无脸见人。

  烟抽完了,鞋擦好了,朋友也逛完出来了。彼此开始商量去吃点东西。说起吃东西这个问题还真是让我有点犯难。就在购物广场的街边吃点小吃吧,背后川流不息的人和他们眼睛里投出来的好奇目光,会像刀子一样伤人的食欲和胃口。看见什么吃什么吧,害怕遇到加了色素、添加剂这些杂七杂八要命的东西。到购物广场外面去找吃的,路程远不说,光是电视里频繁曝光的地沟油想起来人的后背就发麻发凉。用的东西还好办,化纤的,仿真的或者像广告里说的高科技元素什么的都不可怕,反正又不进嘴巴,不会立即要了人的命,但这吃的东西可就得长个脑袋多想想了,毕竟吃是个关乎性命的大问题。肚子咕咕叫,眼睛就犯花,购物广场里面看什么东西都像是河水一样在流淌。购物广场本身就是时髦这条河流里的一个岛屿,人也好,宠物也好,在它的上面迁徙过去迁徙过来。起点已经模糊了,终点却在望不见尽头的地方,只有大方向是一致的,我们都朝着城市生活的中心行走。走得越快,就离我们自己制造的囚禁樊笼越近,就离能够真正让我们自由的自然越远。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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