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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四 婶

2020-10-15叙事散文吕永红
四 婶文/吕永红那天的黄昏,面对一轮将沉不沉的残阳,我再也记不起“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当我踏着夕阳归去时,我很疲惫。我不再想“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我只想我的四婶。四婶漂亮,迷人。有人说她是狐仙转世,专为勾男人的魂而生,你只要看她一眼,

           四 婶
           文/吕永红
  那天的黄昏,面对一轮将沉不沉的残阳,我再也记不起“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当我踏着夕阳归去时,我很疲惫。我不再想“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我只想我的四婶。   四婶漂亮,迷人。有人说她是狐仙转世,专为勾男人的魂而生,你只要看她一眼,那你一生一世都得为她烦恼,你的心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了。传说她家里那条黄土小路无论下多大的雨也从不泥泞。   四婶嫁给了四叔。四婶说她喜欢四叔身上的那股书生气,有许多人就眼红安老四的艳福,他们说:“安老四要不在县委工作,他哪来那么好的艳福。”我为四叔骄傲,更为四婶骄傲。   四叔要去县里工作,他一走,那座空荡荡的小院里就剩下如花似玉的四婶,四婶就拉我去陪她睡觉。四婶说她喜欢听我摇头晃脑地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一类的诗句。多年以后,识字不多的四婶的那种几乎出自本能的对文化的无条件的热爱让我感动,让我热泪长流。   我依偎在四婶怀里,她的胳膊缠绕着我。四婶说:“可惜了我的娃儿,铁蛋,这是你的命啊。”她将“啊”字的尾音拖得很长,拖出许多内容饱满的感慨。四婶亲亲我,她的温软的唇抚慰着我的忧伤。“很久很久以前”,四婶开始给我讲故事。我静静地听着一个个珠玉一样的音节从她花瓣一样的口中吐出,然后落在我的心里。四婶的故事情节浪漫、离奇、紧张,同时也充满了恐怖,在故事的高潮还未到来时,那浪漫而恐怖的故事早吓跑了我的忧伤,我拼命往她怀里拱。当我的嘴唇碰到她那枣核一样的乳头时,我就紧紧噙住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躲避四婶故事中鬼怪精灵的迫害。四婶的柔软丰盈浑圆爽滑的乳房慢慢鼓胀起来,像两只正欲奔突而去的玉兔。四婶把我搂得更紧。四婶不迭地说:“吓着我娃了。”就用她柔美圆润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唱,唱词虽含糊不清但曲子和旋律很优美,时而缠绵甜润,时而委婉低回,令人荡气回肠。四婶的歌是阳春三月温馨的微风,我沉醉在如梦似幻的世界里,快活得像一只高飞的鸟儿。那一刻我没有了忧伤,没有了疲惫,四婶的怀抱是我幸福的天堂,我嗅着四婶的体香,常常在她轻声曼语的吟唱声中沉入梦乡。   突然,一阵嘈杂把我惊醒。原来今晚要开批斗大会。“四类分子”田武被两个精壮的男子夹到会场前边,主席台前的几个男人顺手噼里啪啦给了田武一阵嘴巴子,田武脸色灰灰的,始终昂着头,荒寒的眸子里渗出砭人的光芒。队长尕日鬼唾沫乱飞地臭骂田武恶毒攻击大跃进、三面红旗,现在又顽固地对抗伟大的文化大革命,是隐藏在革命队伍里最危险的敌人。最后尕日鬼许是累了,气急败坏地说:“田武,现在就交代一下你一贯反毛泽东思想的滔天罪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雨点般落在田武身上。我盯着他,他笑了就那么一下。田武先是大喊一声“毛主席万岁”,接着交代他不过在上大学时写了一篇题为《一粒种子开门红》的作文,便被稀里糊涂定为“四类分子”。尕日鬼显然被激怒了,一脚将田武踹倒在地。四婶惊叫一声,我的手被捏得生痛。那一夜好漫长。   田武被捆起来扔在知青点一件房子的墙旮旯里。尕日鬼说田武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派田武把村南三里外小河里的沙子装上车,拉到生产队场院里卸下,然后再拉回去倒掉,他的身子像一张弓,那样渺小孤单。有一次他的车卡在坡上,碰巧被四婶看见,四婶拉着我去帮他,他回头看看我们,一言未发,柔和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每当黑暗漫过村子,田武住的饲养室里就传出一阵悲伤凄清、如泣如诉的箫声,箫声响起时,四婶温情的视线就被泪花揉乱了,总是轻轻地叹息:“作孽啊……”   学校墙上要画毛主席像了,画家就是田武。那些天,四婶的身子日渐沉重,干不得重活,她又是干部家属,尕日鬼就派她给田武当助手。四婶的活儿不重,无非是提提颜料桶子,搬搬梯子,但是耗时,每天回家很晚。那些日子,四婶的话题里总有田武。四婶说:“娃儿,你要能读出书来(考上学)该多好,像人家田武做个有大学问的人。”接着,她的目光便飞到了窗外。一天,四婶回家时带了几件衣服,上面污渍斑斑,沾满了各种颜料,那是田武的。四婶挺个大肚子搓洗。我说:“四婶,歇歇吧,这些衣服能洗出个眉眼来吗?”四婶说:“能。”终于将那件衣服洗出了本色,晾好衣服,她长吁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个庄严而神圣的使命。四婶说:“娃儿,明天你给他送去。”   我去送衣服,四婶拿出一罐炼乳,说:“你看他皮包骨头的,给他带上。”四婶的目光软软的。   田武在那间弥漫着水烟味的饲养室里接过衣服,拿起炼乳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幽幽地吹起箫来。   尕日鬼终于知道四婶在照顾田武,罚四婶和田武到山上放牛。四婶行走迟缓,便由我替代她。终于能日日亲近这个会吹箫、会画画、会在批斗会上竹筒倒豆子似的背诵《一粒种子开门红》的人了。可惜,我问他时,他一言不发,手里捧着一本《毛泽东选集》,呆呆地望着远处。   四婶流产了。接生婆说:“是个小子,可惜了。”那天早晨的太阳红的滴血,像从血泊中升起。我站在山坡上,遥望村寨,黯然神伤。我的目光越过一道道山梁,越过一片片树林,停留在四婶的小院里。   回来时见四婶我在炕上,她脸色灰白,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流。四婶的脸是一朵灿烂的玫瑰,此刻仿佛被人掐断了茎,玫瑰凋谢了,只剩下一片迷茫的灰白色。   田武不堪折磨,吊死在饲养室里。大家找张苇席,匆匆埋在村东的一块荒地里。   那天晚上,四婶房中的灯一夜未熄,她从一口箱子底翻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幅工笔牡丹,神形毕肖,呼之欲出。四婶划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幅牡丹,在灰烬旁坐了一个通宵,两只眼睛空荡荡地,天亮的时候她熄灭了灯。   半个月后,四婶家门前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在一夜之间开满了花,浓郁的花香飘在每一条小巷,每一个院落。那天恰逢四叔来接四婶,他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跟在四叔四婶后面好久,四婶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她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一遍一遍地说:“我们要去海南岛了,以后来看四婶。”   我知道,海南岛在天边,太遥远了,我泪雨纷飞。从此,晚上,我的生活里没有了哀怨凄婉的箫声,也没有了缠绵甜美的歌声。我默默地祝愿椰子树的梦中不再有河西的沙尘暴。
  全文共2423字    2008年8月22日完稿于侍漏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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