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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飞翔的另一种形式

2020-09-24叙事散文璎宁

一正当我像一棵白蜡,把自己的根须伸向八百亩盐碱地,蓬勃向上生长,跟随鸟儿,触摸蓝天白云的时候,一张白纸上几行黑铅字,指引我回到了原先生活的矿区。我像坐了八年牢狱,受到严重虐待过的人,把肥大的工衣工裤,脱下来扔到一边,从帽子里掏出自己瀑布似

正当我像一棵白蜡,把自己的根须伸向八百亩盐碱地,蓬勃向上生长,跟随鸟儿,触摸蓝天白云的时候,一张白纸上几行黑铅字,指引我回到了原先生活的矿区。
我像坐了八年牢狱,受到严重虐待过的人,把肥大的工衣工裤,脱下来扔到一边,从帽子里掏出自己瀑布似的黑发,烫了一个大波浪,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新的生活。

去绿化队报道的那天,我穿着一条白底蓝花的长裙子,上身配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新烫的大波浪随意披散在肩上。当我走进绿化队的院子,全院子的人都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我明显感到她们捂在口罩里的嘴都咧得很大,只是用手捂着没有发出声响。队长露出前门的两颗大黄牙,翻着白眼珠朝着我吼道:你以为这是逛大街呢还是赶大集呢?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赶紧回去换工服!我立即感觉脸上有火在燃烧,比八百亩七月的热浪还热。看了看四周,所有的家属工和原先一样,穿着工衣工裤,平底布鞋,头上还是扣着各式各样的帽子,口罩把整个脸都捂住,如果不听声音,谁也认不出来。只能从声音上知道她们是一群女人。一群和我一样,嫌弃农村的贫穷和落后,企图在这企业安身立命的家属工。她们身边的工具可为丰富多彩。有铁锹,镰刀,还有耙子,钩子,锄草机,蛇皮袋子等等。


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从院子的角落扒拉出准备扔掉的行头,重又套回自己身上。同是一身工衣,身份却不同了。在八百亩,是一个种水稻的家属工,在绿化队是一个担当重任的环卫工人。

秋天,草坪没有了生长的劲头,面黄肌瘦,渐渐向着大地靠拢。这个时候,不需要浇水也不需要用草坪机,把它们修剪得整整齐齐,任凭它们接受霜降,自然枯萎。但是队长说了,必须把草坪上任何的垃圾都捡拾干净。就是一片指甲大的纸片也不能遗留。

我们每一个人,人手一个蛇皮袋子,一个长长的铁钩子,像排除地雷,进入草坪只盯着脚底下。一进入小区的草坪,我就从口罩后面发出一连串大笑,把其他的家属工吓了一跳,还没有放进蛇皮袋子的垃圾一下子又滑落到地上。我说我们不像是排地雷的是什么啊,只是我们要排除的地雷叫做:垃圾!她们都说我书看多了吧!我说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天天踩着这样的“地雷”生活,会不会被炸的面目全非灰飞烟灭啊。如果地球上全是这样的“地雷”,叫我们人类情何以堪!

自己在这生活这么年,曾经制造了无数吨的垃圾,这些把自己都能熏得晕过去的垃圾,随手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至于它们何去何从,至于那些天天和垃圾打交道的人,都曾视而不见。甚至自己在走过小区的时候,还曾把手纸、塑料袋、牛奶盒子等都随手丢弃,充当过污染环境的罪人。

这份工作也许就是上苍让我对自然的一种赎罪。当我漫步在小区,把那些破塑料袋、碎纸屑、以及塞进冬青深处的女人卫生巾,统统放进一个达到我胸部的蛇皮袋子时,心里并没有厌恶,而是觉得这成了自己的责任和值得骄傲的资本。当看到草坪上干干净净,街道上没有任何飘飞的垃圾,人们从容安静地穿过小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时,自己觉得像有一点点功绩的人,偷着咧开捂在口罩里的嘴。

最怕的是,这些垃圾往往来挑战我得极限。队长说: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藏在深处我们能挖出来的,凡是垃圾房外的垃圾,都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就是我们走过的地方,队长或者小区的任何人都不能眼里有垃圾。

草坪上的,冬青树里头的,花池子里的垃圾都好办,我们最打怵的就是那些扔垃圾,而仍不进去垃圾房,散落到地上的垃圾。那景象,没有个十年八年和垃圾打交道的功力,实在无法面对。

瓜皮、馊了的剩菜剩饭等搅合在一起,经过发酵,发出的味道比猪圈里的味道,更加让人窒息。但是我们必须屏住呼吸,用手一点点的把垃圾捡拾干净,并扔进垃圾房。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野战部队为了生存,在没有干粮的情况下,生吞蚯蚓的镜头。

人是最具弹性的物种,所谓的极限就是无极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小小的身材,不但杀死过猪,平过水地,插过水稻,今天竟然能坦然面对,小区内最肮脏的垃圾。
地上的垃圾还好说,对于那些被秋风搅动地漫天横飞的垃圾,真想长出十个手臂去抓住它们。当然,天上飞的也不全是垃圾。还有蝴蝶、蜻蜓、黄叶、花朵、情书以及梦幻。

一次,我正在一栋楼前的草坪上徘徊着捡拾垃圾,忽然从一个窗口飞出很多碎纸片,像谁提前洒了一把雪。那些纸片在空中飘飘忽忽,似乎有着留恋和不舍,随后慢慢降落在草坪上,我捡起一些,从断裂的字体笔画上猜测,是一封旧情书,而扔情书的女子爬在窗台上,大约三十多岁,正凝神往事。我小心地捡着碎纸片,像捡拾自己的过往,对了半天,只把“爱”字的一半对齐了,其余的笔画再也无从找到。也许那一半已经被风吹走,或者被那个女子留在了梦里。这封旧情书,先以羽毛的轻盈和美丽到达女子的世界,一度温暖她的人生,而后又以羽毛的方式,从窗口飞落,最后隐于无形。那一刻,我对于这种飞翔极为痴迷。它飘渺、柔软、带着淡淡的感伤,容易触动心怀。

更触动我心怀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那天的风特别大,好像是雨之前的预告,我眼看着草坪上躺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正准备去捡拾。忽然的一阵大风,把它吹了起来。它在原地打了几个回旋,忽地飞向了天空。我看到那个塑料袋很大,里边有着巨大得空,风正竭力填满这空,并胁迫它飞向更高处。又一阵大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它被挂在了一个树杈上。我听见一种声音来自高处:请放开我的翅膀,也不要给我施加雷电,让我飞翔,飞翔是风的另一种形式……

我站在一个家属工的肩膀上,准备扯断这种声音,也就是把这种声音从我心里扯出来。当我掰断树杈的刹那,它快速地逃脱。向着深邃的天空遁逃而去,只剩我举着的双手,和追随它惆怅的眼睛。

落叶,是树木飞翔的另一种形式。
一蹚进秋天,我就听见了冬天嘚嘚的马蹄,正穿过古道边的衰草,向着鲁北平原挺进。
秋天的落叶,对于其他的家属工来讲,算是一种烦恼,对于我来讲,那是一种诗意,一种树木的飞翔方式。
我的眼眸一触到那几棵红枫,便被它们震慑住了。故乡,有的是槐树、柳树、榆树。而我从来也没有在鲁北平原见到土生土长的红枫。这几棵可能也是为了美化小区,经过千里奔波运来的。它们没有杨树高,没有白蜡霸气,也没有柳树婆娑。枝桠不多,树叶也不繁密,好像是故意稀疏,让欣赏的人看个清楚。树叶像手掌向外伸展着,那红就是血液的颜色生命的颜色。远处猛然一望,就是枯黄的背景里一堆大火。但是这火不是撩人的,这火能极快地唤起我们内心炽热的爱,和对于往事地追忆。

一阵小风揪掉的几片树叶,迈着缓慢的步子步入空中,跳一小会舞蹈,再慢慢飞向地面,被大地亲吻之后渐渐平静。
如果遭遇一阵大风。很多红枫就一起扑入空中,此时我感觉它们就像一匹红鬃马,腾空了四蹄,打着响鼻,跨过季节的栏杆,向着远方奔驰。我也想腾空自己,脱离尘寰,跟着它自在飞翔而后被随意放逐大地。
那些落地的叶片,像是草地上重又开出的花朵。家属工们诅咒这些叶子,加重了她们劳动的难度。我没有让她们用耙子来对付红叶,而是用手一枚一枚的捡起来,放进了我的诗章。像春天的时候捡拾花瓣,夏天的时候捡拾麦穗,冬天的时候捡拾雪花。我要替一棵树保存着梦想和翅膀,我要让它们在漫天飞雪的季节。也在诗章里继续飞翔。
如果说,小区的红枫让我诗意无限的话。公里两侧的白蜡树,更加让我心生敬意!
白蜡树,这个傲视盐碱的英雄。我几乎天天和它擦肩而过。每一次抬头看它。都觉得自己的软弱和渺小。我和它一起紧紧跟随季节的脚步,大地上经过了漫长的行走。它在夏天,把胜利写满枝头。把雨摔碎,把风拒之门外。但是秋天,它却像看透季节的人,给风让出了道路。把自己亲骨肉的孩子一一放逐。露出苍老的年轮和丑陋的伤疤,任凭鸟雀的嘲笑,人的冷漠。
用消瘦的骨骼直刺苍穹。凋敝并不一定意味着失败,这是飞翔的另一种方式。蓝天白云的布景下,缓慢放下手中的刀柄,以及金黄的盔甲,如电视画面中一个谢幕的英雄,揣着昨日的星光灿烂和血雨腥风,退出季节的江湖。
我站在树下,虔诚接住飘落的树叶,打量一棵树前生的辉煌以及苦痛。等同于接受,自己的衰败和老去。
那是一种,脱去稚嫩的年华之后,义无反顾的一种飞翔。
2012年7月16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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