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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指甲上开花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我熟悉那些小小的花朵,像一只只美丽的蛱蝶,贴在枝头,展翅欲飞。指甲花,三三两两开在单薄的童年,无疑给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亮色。尽管,指甲花的开放与我无关,但是每一个小小的乡村女孩,谁的梦里不曾开过一大片指甲花繁盛的花朵呢?可以在庭院,辟出一
  我熟悉那些小小的花朵,像一只只美丽的蛱蝶,贴在枝头,展翅欲飞。指甲花,三三两两开在单薄的童年,无疑给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亮色。尽管,指甲花的开放与我无关,但是每一个小小的乡村女孩,谁的梦里不曾开过一大片指甲花繁盛的花朵呢?   可以在庭院,辟出一小片空地,用散乱的树枝插成简易的篱笆,这样就阻挡了狗或羊的脚步,即便有鸡飞过去,也是在花丛里寻找埋在地下的虫子。也可以在窗台上,用树叶沤成的壤土点上一粒种子,进了六七月份,就能开出好看的花朵。倒是开在野外的指甲花,更有一番风韵,微风吹过小小的菜园子,辣椒红了,茄子紫了,一架梅豆弯弯延延爬上地头的一棵小杨树。入秋,即使田野一派荒芜,红红的梅豆还在朔风中摇曳。   指甲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凤仙,怕是因了前世的因果,谁不盼望自己的前世来生是一个藏在深闺的书香女子。轻倚纱窗,微蹙柳眉,红红的指甲,灿若豆蔻年华,盛开在一个暗香的绮梦。但这只是美丽的幻想,她们注定生在鲁西南乡村,注定在皇天后土上度过简朴而纯粹的光阴。有了梅豆就好了,就如种下了一粒梦的种子,剩下的事情就是期待,期待庭院中,窗台上,或者菜地的空隙里,指甲花开出蛱蝶般的花朵。   时间最好选择在七夕,乡下女子也有牛郎织女的夙愿。只是她们还小,暂时不懂人世的风风雨雨,七星伴月,一弯小小的月牙钩钩沉沉,摇曳的灯光下,采撷的指甲花铺了一地。“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用石臼或者碾子捣碎,采来的梅豆叶子青青展展,像一片片绿色的梦的翅膀。包上涂上指甲花的指甲,就包裹住了一个轻盈的梦,在梦里走在去往前世今生轮回的路上,走过潺潺的小桥流水,走过一片深深的花丛,走过一片葱茏的山野,没有别人,只剩下一个美丽的身影蝴蝶般翩翩起舞。或许,在花丛之外,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的树影后,有一双少年的眼眸,在深情窥望,彼此的心境自知,相互的恋慕能懂。而长梦忽醒,依然是草屋土墙的村庄,依然是蓬头垢面的乡邻与亲人。   鲁西南女子,兼有北地女子的豪爽与大度,亦有江南女子的内敛与机敏。她们的手,也许只有在少女时代才如此白嫩,纤细;而时光的浸淫,将使一双稚嫩的手也变得风风火火,性格清脆响亮。   毋庸置疑,光阴是冗长的,每个人的少年都是落寞的花殇,而后漫长的光阴里,每一个民间女子都会尽心恪守乡间的那份承诺。善于刺绣的女子,将一双针线巧手轻盈起舞,水灵灵的荷花就开了,绿茵茵的香草就青了,鲜活在水面上的蜻蜓,甚至一双掠水的春燕,亦能听见亲切的呢喃,能看见亮晶晶的眼神,在诠释春天的含义,夏日的注脚,秋日的片段。我尚记得小时候的虎头靴虎头帽,花婶坐在我家的矮床上,和母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飞针走线出憨乎乎的虎头模样。我则和花婶的女儿凤仙在黑暗的灯影中玩耍。我以为童年会这样静止,母亲会永远这样健硕地在日子里奔忙,花婶一直用她的针线为我们勾勒对于未来的无限期望。记忆中母亲和花婶的手,已经与男人没有多大差别,泥土和着灶火的气息,冷水皴裂的口子,深深蔓延,必得用一小块羊油在火焰上融化,滴在裂口上,弥合,开裂;开裂,弥合。   在集市上,如果你看见一双卖青菜农妇的手,那双手必定细细耕耘过土地,施肥除草,打药捉虫,如此辛劳,却如此深情。那些菠菜韭菜萝卜辣椒茄子就是她亲亲的儿女,而今为了有个好卖相,还在不停地抖落上面的泥土,将枯草、腐烂的菜叶摘去。很多时候,梦想与现实无法揉和,她以为如此喜人的菜蔬一定会很快脱手,给儿女添置一件新衣,给整日劳作的男人置办一双出门的鞋子——她总是很少为自己,一双手沾满泥垢,只有在与这些亲手种下、收获的菜蔬的交谈中,才觉得心中渐生暖意。日头偏午,水灵灵的菜叶开始打蔫,被很多手翻拣之后,青嫩的叶子失去饱满的色泽。——唉,只能用一声几乎自己才能听见的叹息,作为日子的仓促结局。   我在墙角看蚂蚁上树,一株幼年的杏树上点缀着几枚青青的果实。凤仙,走路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儿,贴着墙根偷偷溜到我的身后,用手蒙住我眼睛,让我猜猜她是谁。我知道,很多时候我都知道,只有凤仙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轻轻挪开风仙柔软的小手,鲜红的指甲上有一粒粒跳动的火焰,闪烁在童年的眼眸。   凤仙是花婶唯一的女儿,巧手的花婶随意用几块碎花布头,就能把凤仙打扮得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我喜欢蝴蝶飞舞,油菜花将田野洒满金黄的时候,看凤仙在花丛中飞舞。挥不去的那些意象,却总是掺杂了一些灰扑扑的背景,时隐时现。凤仙躺在床上,十九岁的凤仙出门打工回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花婶坐在一旁哽咽,尽量不让凤仙听到。凤仙的脸消瘦了,眼窝深陷。凤仙青青的发丝脱落殆尽,再也不想出门。我在墙外低低地说,凤仙,杏子黄熟了,我给你留了好多。凤仙说,走吧,哥,真的不想让你看见。我只能默默转身,将熟透的杏儿放在窗台上。我想,凤仙轻轻咬破杏儿的时候,肯定会和我一样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想起七夕夜,用碾碎的指甲花敷在指甲上,用一片青青的梅豆叶包好,翌日清晨,迫不及待地隔着土墙——哥,你看,我的指甲上开花了。   指甲上开花红鲜鲜,是区别于村庄单调土黄的唯一亮色。每一次想起故园,就会想起那些开在场院里,菜园子,窗台上那些蛱蝶一样的花朵。每一朵小花都是一个乡下女子的年少时节,每一次点染红红的指甲,她们的心里必定燃起希望的火苗。   透明的阳光下,指甲花的果荚在秋日里轻轻炸裂,像清脆的笑,像转身而去的凤仙,跌落在秋风中,浅埋在记忆里的春天。指甲上开花,原来我们也曾像一株野凤仙在这片土地上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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