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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修改稿】旧时光系列之三——《走失的花朵》

2020-09-24抒情散文曹玉凤
妇产科设置得很不合理,因为被手术室和五官科大楼挡着,所以从办公室看不到医院的花园。三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却因为忙碌,走不出去,只能每天都被关在科室里写产程记录,观察新生儿的状况,倾听充斥在走廊里到处清晰可闻的啼哭声。孩子们好像也是被春天给
  妇产科设置得很不合理,因为被手术室和五官科大楼挡着,所以从办公室看不到医院的花园。三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却因为忙碌,走不出去,只能每天都被关在科室里写产程记录,观察新生儿的状况,倾听充斥在走廊里到处清晰可闻的啼哭声。孩子们好像也是被春天给催生出来的,他们应该还很留恋在母亲子宫里的安逸,可春天就那么不由分说地来了。   听着孩子们毫无顾忌地哭声,真让人有些嫉妒,我大概不好意思这么表达自己很久了,其中缘由连自己也说不清。   就在一个什么都说不清的下午,我被人叫出了医生办公室。   “小磊说……他……想见见你。”这句话怯生生地飘进耳朵时,我禁不住心里紧张了一下:“你说谁?”   眼前老妇人的样子显然比她自己的声音还要胆怯,她听到我的疑问后,不敢再抬起头来,却又不想离开,也许,她已经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左思右想了多次,才鼓起勇气让路过的医生叫我出来。   “小磊,十床的……外一科的……他又住院了,还是十床……”她再一次怯生生地说道。   满头像被狂风吹过的花白头发?苍黄的面色和红肿的眼睛?   “你是……”眼前熟悉的形象,突然又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六个月前——   那还是在秋天,外一科病房的走廊里有些冷清,一个名叫小磊的瘦弱男孩,跟在他父母的身后,正一步步往幽深走廊的尽头走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雪白的走廊竟是那样的深邃漫长,小磊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回荡在我的心里,又重又闷。可是转瞬间,我又觉得那条走廊的距离是那样的短小虚无,仿佛只要小磊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消失在它的尽头……   在很多天前,我曾看到头发凌乱,面色苍黄,哭红了眼睛的小磊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医生救她孩子一命。   小磊那时跟我一样,都是17岁。这个未涉世事的少年,却患上胃癌很久了,那次住院是因为胃癌切除术后两年的再次复发。去医院时,癌细胞已经通过淋巴道扩散到了全身很多器官组织,没有再次治疗的意义了。   医生象征性地给他注射了些营养药,冷冰冰地下了结论:“回家吧,最多还能再活三个月。”   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小磊他妈红肿的眼睛一直没消过,我们值夜班的时候,经常可以隐约听到她躲在在楼梯的角落里抽泣。   小磊他爸,有着黝黑的面容和严肃沉重的表情。偶尔说起一句话,都跟他的形象一样执拗:“还治什么?这些年,我天天下煤窑,能赚多少钱?又是手术又是化疗的,是不是非得把我弄个人才两空!?”   听熟悉情况的医生说过,小磊的家就在城市北边远离繁华的山沟沟里,大部分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去煤矿挖煤。小磊的奶奶嫁过去的时候,村里一共十二个人,都是逃避战乱而迁移去的外乡人。为了在山里扎下根基,实现多子多福、老有所依的愿望,小磊的奶奶一共生了七个儿子。但是多子,却并没有带来多福的实际生活,还没等给所有儿子盖了房、娶了媳妇,小磊的爷爷奶奶就在劳累和疾病中相继去逝。因为家境贫寒,小磊还有一个叔叔都四十多岁了还没娶到媳妇。   小磊的妈妈多次跟医生哭诉:他们老来得子,本是很高兴的事情,心道,等到老得不能动弹的时候总算能有个依靠。可孩子从出生就有胃病,一直拖延没有好好治疗,经年累月之后,终于在他15岁那年转化为胃癌。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做了手术后,以为从此好了,谁知道又在17岁那年复发。   即使在一旁听他妈妈诉说这些时,小磊也一直很沉默,无论父母决定治疗还是放弃,他都不参与意见。临出院的时候,他默默地收拾行李,放在蛇皮口袋里,无论别人怎么招呼,也不搭理。   在他们就要在走廊尽头消失的时候,我追过去,把一张单子硬塞到小磊手里。那是我劳烦疑难杂症科的侯主任开的一张中药方。老人家知道小磊的病情后,边开药边说:“这个病治不好了,不过吃了这个药,还能再延长三个月的生命。”   得到药方的我是欣喜无比的,多活三个月?那就是还有六个月的生命!要是在这六个月里发生奇迹,也许他就不会死了,身为一名对科学严重信仰的医学生,我竟然开始想当然起来。外科老师知道了我的想法后,非常不理解地说:“你真不适合做医生。”   记得,后来我曾经把单子给过小磊几次,但他都拒绝了。最后这次,我强制性地塞到了他手里,并且跟他说:“用了方子里的药,可以再多活三个月,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吧!”   他接过药方,冷冷地说:“三个月?又得多花多少钱!”   无言以对的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家消失在内科走廊拐弯的尽头,那一刻,我站了很久,心里说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也许两者都不是。我知道他最终都会离开人世,我却一厢情愿地希望他在人间多留下些时日。17岁,就那么离开,他真的甘心吗?   半年时光真的很快,我在忙碌中竟几乎快忘却了这些事情。   在跟着小磊的妈妈回到外一科的路上,听到她哽咽着说:她还是希望小磊能在医院治疗,做为妈妈,她要尽完自己的责任。   站在病室房门前踟蹰的那一刻我是高兴的,因为他果然又多活了三个月,作为一位医学生,我还是见证了医药的力量,我特别想听他叙述一下用中药进行治疗的整个过程,这应该是医学界在抗癌史上一个新的奇迹!但此刻,小磊爸爸却站在走廊里目无他人地痛斥病房里的小磊,声音混杂在来往的脚步声里,从这头传到那头:“坑人的畜生,要死就快点死……”   对于得了病的小磊,他难道一直都是那样的态度?带着疑问,打开房门后,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只见冷清的病室里仅有十床上躺着一个病人——确切地说,是一副被皮肤包裹着的骨架!洁白的床单没有盖住的部位,露出了骨骼的原型,每一根骨头,都像标本室里陈列的那样,清晰可辨。   眼前的情境让我无法平静,已经被病魔几乎吸干了血液的他,应该处于半昏迷状态,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好像外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只是时而还可以看到他的胸骨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是感谢我帮助他延续了三个月的生命吗?还是恨我让他多受了三个月的病痛?   我也不知道该对着面目全非的他说些什么,难不成我还要追问他病情发展到每一步的感受?我想,一个病人在此刻最想得到的就是尊重吧,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此刻内心的惊慌。所以,就在他对面的空床边静静坐下,等着他能开口,毕竟,他的妈妈听到他说想见我,就说明小磊还有清醒的时候。   可等了一个小时,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走出病房,我突然决心去了花园。怒放的桃花们肆意的青春和蓬勃的活力让人羡慕欣喜,蜜蜂跳着无比曼妙的舞姿穿梭其间。这场盛大的花事,正势不可挡地向春天扑来。但是来此赏花的人们,谁会在意地上的一片落红跟春天的关系?也许,一朵花的提前枯萎根本改变不了整个春天的盎然。春天正在催生的一切,都有着欣欣向荣的外表,谁又会在这大好的春光里无聊地追问它零落为泥的来龙去脉,体会它那些卑微短暂的辛酸悲喜呢?   开始与结束,生命与公平,倏尔就变成了一个个无奈的字眼,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   从此,那年春天的一枚花朵,就在我的记忆里走失了,再也没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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