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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东风撩乱掷榆钱

2021-12-30叙事散文紫筠紫筠
北宋是个诗文风流的时代。著名政治家文彦博流传下来的诗文不多,《元巳》这首诗却写得非常蕴藉——“欲买春花无定价,东风撩乱掷榆钱。”我吃过榆钱,也爱榆钱的清丽,觉得他在对榆钱的认知上,比以为“杨花榆荚无才思”的昌黎先生高明得多了。元巳即上巳,是……

北宋是个诗文风流的时代。著名政治家文彦博流传下来的诗文不多,《元巳》这首诗却写得非常蕴藉——“欲买春花无定价,东风撩乱掷榆钱。”我吃过榆钱,也爱榆钱的清丽,觉得他在对榆钱的认知上,比以为“杨花榆荚无才思”的昌黎先生高明得多了。 元巳即上巳,是中国古代一个非常重要的传统节日,魏晋以后固定为每年的三月初三,大名鼎鼎的《兰亭集序》记述的会稽山阴之会就发生在这一天。如今,上巳节早已成为久远的历史记忆,但在时间上却临近清明节。这个时候,春天已经走过大半,万木峥嵘,花团锦簇,曾经令我心心念念的榆钱也盛妆出场了。 榆钱就是榆树开的花儿,在我们家乡称为“榆树钱儿”。不要小看只是加了两个字,可是把“榆钱”咽到腹中又将那股幽幽清香勾出,绕舌三匝后吐出来的,充满了柔和劲儿,洋溢着亲切感儿。刚探出头的榆钱很小,嫩绿色中透着点黄儿,在阳春德泽中尽情舒展,没几天就长到指甲盖大,一簇簇密密地挤在一起,活似挂着一串串的铜钱。此时的榆钱最是油光水嫩,撸几片塞进嘴里,连呼吸都是春天的味儿,透着一种身轻欲飞的愉悦。等到黄色渐渐消退,榆钱表面敷了一层微白,铜钱摇身变作银圆,那就老了,要和柳絮一般“漫天作雪飞”了。 赏识榆钱的并非只有文彦博。唐代诗人岑参以写边塞题材闻名,写起烟火小事来也别有情趣,他遇到一位七十岁的老翁在道旁榆树下卖酒,顿时生了诗人才会有的调皮,戏谑似地问道:“道傍榆荚青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比文彦博稍晚一点的孔平仲文名亦盛,与其两位兄长有着“二苏(苏轼、苏辙)联璧,三孔分鼎”之誉,他的《榆钱》一诗写得相当有意思。“镂雪裁绡个个圆,日斜风定稳如穿。凭谁细与东君说,买住青春费几钱。”想用榆钱买回青春年少,应该是写于桑榆晚景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何况榆钱并不真的是金钱呢?对此,南宋末年的卫宗武看得很透彻,他在《山行》中写道:“榆钱万叠春难买,落絮随风万点愁。”卫宗武在宋任官尚书郎,宋亡后隐居不仕,字里行间满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愁。卫宗武这句诗自朱淑真的《书窗即事》转化而来,“一阵催花雨,高低飞落红。榆钱空万叠,买不住春风。”朱淑真是宋朝的白富美,唯一可与李清照比肩的女诗人,可惜人生高开低走,婚后遇人不淑,抑郁以终;雨打花落,春风难驻,像极了她悲凄的遭际。 从榆荚如钱的外形说开去,榆钱还有一个优雅的别名:沈郎钱。“素柰花开西子面,绿榆枝散沈郎钱。”这是唐代诗人王建的诗句。清朝的王丹林诗名不彰,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评其诗“在牧之(杜牧)、飞卿(温庭筠)间”,实际上有些过誉了;他在《寒食》诗中对榆钱有着和王建如出一辙的表述:“香荠乱堆梁苑雪,绿榆小铸沈郎钱。”沈郎何许人也?东晋江南豪族沈充,在大将军王敦叛乱时,于吴兴起兵响应,不久事败被杀。其间自铸钱币,重三铢半,钱文却曰“五铢”,明显以小充大:但钱色青白,小巧轻薄,形似榆荚——素来多思的诗人们就把二者联系起来,流通时间极短的沈郎钱也借此声名鹊起。 其实,榆树是一种极其普通的树种。“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在很多年前的乡下,哪个村庄没有十几乃至几十棵榆树呢,哪个孩子没有吃过榆钱呢?那个时候地广人稀,但似乎种什么都长不好,怎么种都不够吃。靠着山芋、白菜、盐豆等粗蔬勉强熬过冬天,仅存的细粮也在春节期间消耗殆尽,榆树就趁着春风郁郁葱葱起来,柔软的枝条上缀满了美味的榆钱儿。在饿得发绿的眼睛面前,一切美丽的颜色和形态都没有什么意义,一万朵妖艳的桃花也比不上一串金黄的榆钱儿。在我的记忆中,大地最先馈赠的美味就是荠菜,荠菜开花了榆钱就接上趟儿,榆钱老了槐花怒放,待到槐花净尽,新麦就可以吃了。 一辈复一辈,一年又一年,榆钱买不得春光、换不得酒,却能填塞老百姓的辘辘饥肠啊!《四民月令》是我国最早的一部按照月令指导农业生产的专著,成书于东汉时期,早早记载了榆钱的吃法。宋朝药物学家寇宗奭写了本《本草衍义》,记载了他经过丰沛时,赶上荒年缺食,乡民多食榆钱的事情。清代有个叫郭城的人,专门为榆荚羹写了首诗:“自下盐梅入碧鲜,榆风吹散晚厨烟。拣杯戏向山妻说,一箸真成食万钱。”诗人到底是诗人,在吃榆钱的时候不忘调侃妻子:我这一筷子下去,要吃掉多少钱啊!我想,郭诗人应该是把榆钱当做鲜物吃的,如果像曹雪芹一般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贫苦日子,大抵就不会有这种心情了吧? 当年我家门前也有一棵大榆树,树冠高大,枝繁叶茂,居然可以霸去半个庭院的天空。每当寒尽暖生,枝头挂满钱串子一样榆钱的时候,也会挂满兄弟姊妹馋馋的目光。等到母亲说,榆钱可以吃了,我们就欢呼雀跃起来。弟弟最灵巧,光着脚板哧溜几下就爬到树上,忙不迭地摘几片嚼一嚼,咂摸着嘴巴说:“甜哪!不是一般的甜啊!”妹妹文静,举着母亲绑的铁钩竹竿,把低矮的枝条拉低到面前,大把大把地将榆钱捋下来,不一会就装满了竹篮。这时候,炊烟从烟囱里袅袅飘出,一顿丰盛的“榆钱宴”就要在母亲的手上诞生了。 很多年后,榆钱早已不再是救荒食材了,虽然城里的饭桌上还会经常看到它们的身影,但是经过蒸煮煎炸,再也品不出旧时的芬芳。一天早上,在泉山森林公园和几棵榆树不期而遇,我不禁停下脚步欣赏着榆树钱儿,一串串、一枚枚,圆圆的、黄黄的,恍惚间回到艰辛却无忧的童年时光。然后,从手机里搜到程琳演唱的《采榆钱》:“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那时采回了榆钱,不是看着那玩耍,妈妈要做饭,让我去采它,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听了一遍又一遍,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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