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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寂寞的树

2020-09-17叙事散文谭庆禄

上个周末,到学校看考试。闲暇之时,走到教学楼前的绿化地带,高高低低的杂树,让人真是舒服。曲折的小径尽头,两个人正为花木浇水。看他们有条不紊地操作,心里也十分受用。那年长的男子停下来,很客气地与我说话。这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后来知道他姓梁,
上个周末,到学校看考试。闲暇之时,走到教学楼前的绿化地带,高高低低的杂树,让人真是舒服。曲折的小径尽头,两个人正为花木浇水。看他们有条不紊地操作,心里也十分受用。那年长的男子停下来,很客气地与我说话。
这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后来知道他姓梁,负责管理校园里的花木。他高挑,黧黑,沏一杯茉莉花,放在一边的水泥制件上。我一向喜欢草木,常向有识者叩问草木之名。这种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就身边花木我所不知者,一一向他求教。他果然知之颇多,我由他认识了樟子松,也叫接骨木的,还有几种别的树。我问,是不是周围所有的植物,都能叫出名字。我知道我问得很蠢,很不得体,正像有人到了我家,问架上的书是不是都看了,让我无法回答。他说,哪能呢,不过略略知道一些而已。于是,他说起运河西岸,教堂附近就有一株树,全城的人,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树。我听了颇感兴趣,说,大学里生物系的老师,也不知道么?他说,他们不知道的,农科所的专家,也请教过了,也不认得。他又说,等过几天,过去采片叶子,寄给《园林》杂志,那里面有个栏目,叫做“有问必答”,请他们看看,没准儿能知道是什么树。

  时间关系,没能与老梁多聊。完成工作之后,回到家里,却一直放不下老梁,放不下那株寂寞的树。老梁向我描述了那树的样子,以及大小,感觉那应该是一株中等大小、枝干苍劲的树了。我想到它所生长的位置,运河之西岸,教堂之旁侧,隔墙就是胭脂湖了。那座教堂,是美国传教士所建造,那是上个世纪之初吧,或者更早。自五十年代以来,这教堂也与那树一样,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落寞。那个年代,教堂成为学校的校产,作为食堂来使用的。它欧式的建筑风格,也在大家的一片喧嚣浮躁中,被有意无意地淡化了,溶化在一片简陋平庸之中。全城的人,有谁还知道教堂为何物?只觉得它是一所房子,如此而已。晚上独坐灯下,又想起那株树。这片土地大约是耕种得太久了,树木多为平常的榆柳槐杨之属,所以,有理由相信,那株谁也叫不上名字的树,就是当年传教士由辽远的美洲带来,与教堂一起,种植于这古老的运河畔的。遥想当年,这株树还只是一棵树苗,甚或只是一粒种子,与心怀不倦热情主人一起,告别了熟悉的土地与环境,告别了高鼻深目的人群,远涉重洋,来到这古老而神秘的远东,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从此,它就在生根发芽,在这里生长,与这里的人和树,以及教堂一起,经历了整个二十世纪的沧桑变化,它无声无响,宠辱不惊,谦卑得像一个圣徒;而且“人不知而不愠”,亦是儒家的君子了。
  好在第二天还要去那里。我想,届时,无论如何,我也要抽时间,请老梁带我去见识一下那株寂寞的树。
  一株树其实就是一个人。它土生土长也好,流落他乡也好,只要落地生根,与周围的环境与植被,溶为一体,为周围的人群所认可,于是,它就成为一株本地的树。然而,一株树被种在一个地方,生于斯长于斯,风风雨雨,寒暑久历,已垂百年,它每年春天在那里寂寞地发芽,寂寞地抽条,寂寞地生长,它没能繁衍后代,至今仍是孤独一树,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名字,这是怎样的空虚与岑寂啊。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日出日落,阴晴雨雪,它生长于陌生的土地,面对着陌生的人群和异质的文化,独自打发着闲长的时光,那是一种怎样的坚韧与平和。
  凑巧有时间,乘便请老梁带我去看看那株树,那株寂寞了整整一个世纪,甚至更久的树。
  出了校门,走上文轩桥,远远就看见教堂。教堂掩映于树木丛中,虽不宏伟高大,却因形式的别致引人注目。周围正在施工,搞这样那样的建筑,这样那样的开发,老梁带我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绕过重重障碍,怎么走更近便,更省力些。
天气很好,晴朗无风。运河两岸,绿草如茵,佳树披拂。老梁指指点点,对河边的绿化,陈述着自己的见解。终于找到一个大门,可以径直走进。高大的国槐刚刚开始吐叶,丁香更是绿得可爱了。我们走到一块平地上,我发现老梁神色有些异常,就问,树呢,老梁说,就在这儿。我说,在哪儿?老梁说,原来就在这儿。我说你什么意思?老梁说,没了。
  是的,老梁指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树了,甚至连刨树的坑都给填平,并且踩实了。那株全城的人谁也叫不出名字的树,已经不知去向。
  我心甚是怅然。
  回学校的路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无法相信,刚才还言之凿凿的事,为什么忽然之间,竟成为子虚乌有之物。看老梁,本是一个诚实的人。他不会编造一个故事来欺骗我,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那么,这株寂寞的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想,偷它的是什么人呢?
  我无端地觉得这株树还活着。它肯定不会被人当作什么木材偷去。据老梁所述,它固然奇特,却难以入世俗之眼,它应该是庄子所说的那种“不材之材”,偷它去,不能做梁做柱,有什么用处?。远远近近,仍然站立着不少更为挺直高大的树,人并不偷,就是一个例证。那个人也许只是好奇,觉得它独特,喜欢它的寂寞与孤独,才动了移走它的念头。将它移走之后,一定是种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我想这株树一定还在这座城市之内,在一个更为隐蔽,更不为人注意的地方,也更为寂寞地生长着。这株树种曾经生长的运河岸边,教堂之侧,本已是人文繁盛之地,却也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仍然无人辩识。它现在的生长地即使不是更为偏僻,也还要等待多久,才会有人认识它呢。
2004/4/21
[ 本帖最后由 谭庆禄 于 2014-5-27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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