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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木雕窗花炫古城

2020-09-24叙事散文川媚
春雨入野,润物无声。春雨在户,青瓦铮铮。滴雨如落棋,泠泠沥沥,时骤时疏。放尖耳朵在枕上聆听,恍然时光倒流,柔情氤氲,焦虑远引。雨意逗人,心中有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婉约蛾眉 ,执一盏油灯,在桌前坐定。她推开雕花木窗,用木棍支起,四静无人,就将下


  春雨入野,润物无声。春雨在户,青瓦铮铮。滴雨如落棋,泠泠沥沥,时骤时疏。放尖耳朵在枕上聆听,恍然时光倒流,柔情氤氲,焦虑远引。
 
  雨意逗人,心中有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婉约蛾眉 ,执一盏油灯,在桌前坐定。她推开雕花木窗,用木棍支起,四静无人,就将下巴放在窗台上,望天井中自上而下的一团微光之中,桂树枝叶婆娑,夜中越发静谧清新,朦胧莹洁,深合她处子心的空茫况味。   这美少女,大约是明清时期的大家闺秀。遍于古城,院子套院子的深宅大院,无非是那遥远时代的遗存。今日的杜家客栈,还有临街而向内的绣楼,是给女眷登高眺望锦屏初雪的;雕花栏杆,玉砌台阶,如今常是空落落地,让人忍不住要回顾数百年前窈窕淑女的怅望与爱情。她在高楼上倚着,想到“君子好逑”这句诗的时候,就暗暗地对着高远的天空微笑了。这笑是茫然又是喜欢。她满心想的不是学问,而是诗中的“君子”呢。

  那么“君子”何在呢?在她的芳邻水码头的东厢房里。这厢房也有靠天井的支摘窗,灯光透过白棉纸剪影出一个未眠人——手捧诗书攻读不辍的读书人,他或许是为参加贡院所设省级科考而投宿在此的。读得倦了,就取出竹笛吹一曲《长相思》。笛声飞入瓦片上夜雨的帷中,落进玉女的心里,从此便添她一段闲愁,从此便有了落花人独立的感伤。

  春雨无休无止,难禁遐思迩想。浸透了梦幻色彩,浸透了古典情怀:想象的一幕一幕,在眼前优柔而沉静地铺排开来。透过想象,我看见古城天明时,人们见所未见的一番动人景象:所有紧闭着的支摘窗背后的人,多半是作为游客的异乡人,都在守时的太阳和欢悦的晨鸟的呼唤中一一醒来,他们慵懒地把手伸向那完美存在的雕花木窗,窗外花团锦簇的世界是美丽的大自然,是教人远离名利场的激情生活。

  支摘窗静处天井一边,成为开启我想象的源头,我想它本身就是极为罕见的、最富于想象力的创造物。古人将窗做成上下两部分,将上窗从下沿由内向外向上推,用小木棍或小竹竿支起;下窗固定,花纹图案与上窗相同。支摘窗安装在侧厢房,白天支起利于通风透光,夜晚放下以保持厢房的私密性,还可以在窗棂格上糊纸以遮灯光或者加玻璃以挡风寒。

  天色明亮起来的时候,窗前的人会清楚地看到,比支摘窗更神秘更美妙的艺术,是美轮美奂的木雕窗花。木雕窗花是中国建筑史上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我从来不懂收藏,但是收藏家未必能说出窗花的美。我读过梁思成的恋爱故事,没有读过他的建筑论述,因为相关知识的隔膜,我从来没有科学地看待过这些艺术品。阆中市摄影家田淑诚先生的木雕摄影作品,为我打开了建筑学的一面窗。他所积累的许多独特的木雕窗花图片使我确信,与陕西剪纸窗花形式与内容都不同的木雕窗花,具有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我惶惑于见识的孤陋,思考良久:我将如何进入这绚丽的时代艺术,哪一幅作品会成为我透视这门艺术的窗口。答案在艺术本身。我不时闯入建筑学和收藏家的知识苑囿,成为一个游牧者,渴望成为木雕窗花的知音。我无法将这些鲜活的模特儿一个个数过来,但是田先生搜集的那些给我深刻印象的木雕窗花照片,我走遍张家小院、马家院、杜家客栈、水码头之后,也没有看到,估计已经流落外地,我只能借着他的照片,细数它们的精妙之处。

  ——立体圆币。上面镂空雕刻着一个“福”或者“寿”字。田先生打印的作品集里,有十几个样子不同的“福”字木雕。它们通过各种塑造手法和构图方式的变换而大量制作。福、寿两大主题,反映了我国民间传统祈盼驱灾避祸、长寿平安的民俗观念和审美心理。龙凤呈祥,双凤朝阳,松鹤延年,都是很普遍的题材。

  ——三星在户。不易从外貌上区分。一般寿星有白胡子,禄星有笏带,另一位自然就是福星了。但我以为这三星也可以是自家人的命名:寿星是长辈,禄星是我辈劳碌之人,福星是下一辈希望所在之后生。这样的构想岂不是革命现实主义!

  ——君臣倾谈。五个人在朝堂上言笑,莫不是在说一鸣惊人的典故么?渭水访贤。姜太公稳执直竿,二位大人先生上前揖请,神态亲切。

  ——市井生活。媒人到来:富家公子与双亲,备下聘礼,四人各具情态;女方是官家小姐,母亲为媒人奉茶,父女则在一旁听媒人炫彩礼;多半做稳了这一桩亲事了。立体感非常强的浮雕,有热烈的生活气息。延客与谢客:两图中都有屏风,将主人与访客隔离开来。状元归府,僮仆迎候,神情细腻,人情温暖。

  ——男人情调。三个人物,在树下各得其宜,两人坐着对垒,一人站在旁边观战。树有分叉,枝上有叶:如竹叶,如荷瓣。桌上有棋谱,楚河汉界,有棋篓子。

  ——哭竹生笋。为了老母口福,就要献出眼泪。更有埋儿奉母,则是情理不通了。为什么没出息的人不自杀,却要把孩子埋掉以省一口饭给老母呢。《二十四孝》这些虚伪的礼教故事,都让鲁迅给批判过了,但是从木雕作品本身看,却是繁复得有理,是绝对的珍贵的稀罕物。一幅窗花作七分,有七对人物,背景杂以简朴的鱼泡似的棉果:农业社会的暗示,虚假的温暖。

  ——田园生活:归耕图。不见太阳,而人物却沐于光亮之中。“山”如象形文字;树叶如波浪如衣褶,特别动人;与另一树荷叶般的树叶,占了画面左上四分之一的位置。与之呼应的是图右背着背篓走着闲话的两位妇女,树下是骑在牛背上的男子,右肩荷犁左手把锄。牛的尾巴摆得直起来,眼睛放电一般地,直向身后的美人放过去。牛眼灵动甚于人眼的精微表现,令人忍不住想追究一点什么来。

  这些不知什么时期的木雕窗花大多采用浅雕、透雕与圆雕相结合的手法,非常生动。透雕加浮雕使作品纹饰丰满圆润,视觉感觉立刻变得丰厚起来。这些木雕的细节也非常精巧,有的是对大自然的模仿,如虫鱼鸟兽的形象;有的是艺术家的想象,当然也是出于大自然的灵感。无论是建筑还是文学艺术,都是因为它们所反映的创造精神而成为伟大的。

我看到阆中的古民居里,还有许多有价值的木雕窗花留存。张家小院的门窗上就有一些朴素至极的木雕,具有比喻、象征意味。 “多子多福”的石榴。象征“年年有余”的鱼戏莲叶。猴子抱印的“挂印封侯”。猴子背上有猴子拿着印的“辈辈封侯”。一个人手指着天空寓意“指日高升”。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的“日出东海,月上树梢”。很直白的民俗意义的“财神散财”——雕的是关老爷撒金元宝;“药王降龙伏虎”——孙思邈用医术给民众救苦救难。

  这小院本身就是一件地地道道的有生命力的杰作!作为原住民的张建勇先生的祖传居所,总算逃过了当局者的眼光,这可真算我们的福气。站在小院侧厢房的支摘窗下,我感觉到处呼吸的都是兰草的气味:安静,潮湿。这种气氛把我带回到无论哪种宗教的最初思想:忍耐与享受。小院主人除爱好收藏之外还精通园艺,栽植了一株精灵般的海棠树。在这三月的艳阳下,海棠树正以灿烂花朵的红光覆盖着树根下的兰花叶片。名贵的兰草,在热情的主人的热情呵护下,也是蓊然生动,秀色怡人。一株海棠占据了天井最大的现实空间,却不能占据最大的想象空间。那两幅美丽的凤穿牡丹的木雕,那些因为太阳的光线而散发出更多神秘气息的支摘窗,就环绕在这棵海棠树四面的雕花门墙上。从东西两面的大圆门进去,你总会看见一位楚楚可怜的女子,倚门回首,欲把青梅嗅,心里多少的柔软情愫,就会洇染成为梦境。凡是在海棠花开的时候参观过张家小院的人,就会理解我的感受。小天井里的一棵海棠树,就是一位值得崇拜的菩提树神。张家小院收藏的那些从明清建筑上散落下来的木雕作品,也是人类建筑艺术史上的神品,精细优美,胜于一条大街所有丝绸的魅力。

  在崇尚无限忠诚的年代里,这些艺术的珍品,就守在古城的大小院落里,守护着人们心中的爱美之情。尽管在特殊的年代,那些强烈希望破旧立新的人们,曾经将一些木雕进行了根本性的破坏,但是有一些除了“面目”全非之外,人物形象和图画结构还是保存了下来,我们在人物的脸上轻易就可以看出时代思想的底蕴:人们似乎要忘掉心灵的需要,而只是为了眼前的生活。在水码头,我停下脚步,看那些门窗上失去了头颅细部的浮雕图画,尽管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没有维修过,那些伤痕丝毫也不影响我们欣赏那些图案构思。我想说,这就是废墟式的艺术,把艺术还原给艺术,人才能成为人。
            (2011-3-22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1-3-27 22: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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