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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通往内心的交叉小径(之一)

2021-12-26抒情散文赵 敏
题记:真正回到内心,需要翻越万水千山,其间还有纷繁缭绕的交叉小径。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远行。吸引我的目光和心灵的事物,似乎都在远方。远方是一个让人着迷的所在。那时,感觉身边的亲人并不重要,故乡是一个无法满足好奇心的平庸之地。年轻的心总想着向……

     题记:真正回到内心,需要翻越万水千山,其间还有纷繁缭绕的交叉小径。   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远行。吸引我的目光和心灵的事物,似乎都在远方。远方是一个让人着迷的所在。那时,感觉身边的亲人并不重要,故乡是一个无法满足好奇心的平庸之地。年轻的心总想着向外,向外,再向外。像雄心勃勃的征服者,空灵的心胸需要有无尽的见识和经历填充,总预感着远方将有一番轰轰烈烈的故事在等待着我来编织。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青的热情渐渐散去,终于感觉到其实人的一生是十分漫长的旅程。再美的旅途也会有疲惫的时候。人在旅途,在寒冷黑暗之夜,我开始学会了想家。在静默中想家的我,才突然觉悟出:其实,人一生里要走的路是多么地有限。人一生中要走的道路,其实就是从自我走向远方,又从远方回到内心的道路。说遥远,也真的很遥远。因为有人就用去了一辈子都没能回到内心。说它近,也确实很近。人生所有的道路都是指向内心的路,不近吗!   到故乡村寨的后山,去砍伐一棵松树,砍一棵“火把树”的路很近。   穿越村寨的石板路,沿着村北面通向本主庙的土路,就到了后山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中途要经过一片墓地,那里埋藏着祖父,祖母。埋藏着曾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曾祖父母。但那里并没有埋藏着祖父的祖父,因为祖父是从离我们寨子十多里山路的石城村嫁过来,做了我们家的倒插门女婿。   松林子里长着许多“火把树”。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五日,是白族人的火把节,村子都要选择其中的一棵,伐了抬回村作为火把树。印象里,每年选择一棵松树作火把树的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我祖父永远都没有选择火把树的特权,就因为祖父是一个倒插门的女婿。那个有特权的老头养着青一色的八个儿子。是全村里养儿子最多的一家,这就是他拥有选择火把树特权的理由。所以祖父总是对每年的竖火把没有多大兴趣,而作为祖父的孙子们,全年的节日里,除去春节,我们最向往的就数火把节。火把节的可爱,不仅在于象其它节日一样可以有好吃的。火把节里,村寨中央的晒谷场上要竖起高高的火把树。人人还有小火把可以玩。可以将手中燃烧的松柴小火把远远地对着别人,从身上的荷包里抓一捧老朽的松木碾成的火把药撒到火把上,一条火龙就向别人身上喷去。那是白族人的狂欢节,大人们都如小孩一般乐于玩火。仗着火把的威猛,自己的火龙可以烧向仇人,也可以烧向朋友,情人,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那里像平日里,小孩玩火就会被大人揍得够呛。   那个有着八个儿子的古怪老头,引领着大家来到村寨后山的松树林。先在一棵标直的松树下站定。然后神经兮兮地在林子里绕了一圈,再绕一圈,还是回到那棵标直的松树旁。用手指一指树,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蹲在一旁吸他的老旱烟锅头了。早准备好祭祀树神的人便马上在树下点燃三柱清香,俸敬茶点,酒器,口中念念有词。我们都看不惯老头的故作高深,但谁敢吭气。连一同前去伐树的大人,还不是乖乖听他的摆布。   抬着火把树回村的路途很近,村子却非常夸张地去了一大队人马来完成。抬着火把树的人们仿佛扛着的是猎获物,尽他们所能地向路人炫耀和自豪。路途上,对于火把树评头论足就要花去好多时间。所以,在我的印象中,每年火把节抬着火把树回村的路途显得格外遥远。对于年轻人,重要的节目是赶快回村装扮火把树,重要的节目是看熊熊燃烧的火把树在村寨的夜空里竖立起来。   可是,真正离竖立起火把树还非常遥远。其间要经历十分繁杂的仪式,其中还有好多禁忌让人心心烦。全寨子每家都必需捐献松柴,那些松柴都团团捆扎在火把树上,中间还插有易于燃烧的松明。用了五条长凳平撑着的火把树安静地躺着,像一位待嫁新娘。树梢的青松枝上系满了水果,插上了用纸裱成的升斗。火把树上如果缺少了哪一家的柴火,就不能竖立起来。这是让人十分心急火燎的事情。小孩们分别被派往各家摧促柴火,寨子里便立时有了人唤,狗叫,鸡鸣。火把还没有竖起来,整个村寨的氛围却很是让人心热起来了。   竖火把中的禁忌莫名其妙,但却让人浮想联翩。挖火把树洞的是那些家中只生女孩,没有男孩的家人任务。他们有的出铁撬扛,有的出铁锨挖一口火把树一般粗的树洞。更多的人拿了家中的饭勺来往外掏新挖的泥土。村寨中有产妇生小孩了,人们问她家人的话不是生男生女?而是生了个扛火把树的?还是生了个掏火把树洞的?人类学者说,白族的火把节里有着人类早期的生殖崇拜。那是人类学者的事,故乡的人们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不用谁来推究。生男的自豪与生女自卑也是自然而然的,用不着人来细细思量。   多年以后,我觉悟到了人终其一生所要走的道路其实只有两条:一条是用脚走向外面的道路,另一条是用心灵走向自己内心的道路。走向内心的道路远比走向外面的道路要遥远得多,走向心灵的路途要孤独得多。不论你的肉身能走多远,其实每一个人最终都无法走出自己的民族,无法走出自己的母语,无法走出故乡那方最初生你养你的血地,无法走出你内心最初的烙印。走向外物的道路可以有人作伴,可以走得热热闹闹;而走向内心的路途中却只有自己,没有人送行,没有人叮嘱和抚慰。我被更多的身外物欲所累的某一天黄昏,在细雨中,好像有神灵点化一般,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向我呼唤:回来吧,别走那么远,你应该回到自己的内心了!那个时候,最先光临意识中的就是故乡的火把节。高高的火把树在记忆深处被点燃,火苗渐渐地由小变大,火光照亮了内心,仿佛一下子就照亮了我此前还处于暧昧中的一生。我的心灵开始踏上了前去火把节传说故事和悠远意境的路途。   白族的火把节节俗是物质的,而火把节的本质却属于心灵的。火把节的传说故事里有一位美丽聪慧的柏洁夫人,有一座全用了易燃的松明搭建而成的“松明楼”。只要有了这两个特异的要素,不用猜,我们也完全可以联想到:这个故事肯定与美丽有关,与善良有关。而美丽善良肯定与权势和阴险有关。故事可以有好多种叙述方式,而那“松明楼”终归要在故事里燃烧,美丽的东西总是被无谓地摧毁。好故事的结局又总是那么富有悲剧性。可恶!全人类中,不知是谁最先规范了这样的故事叙述模式。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不管你喜欢与否,至今我们人类自身的行为范式本身就仍然逃不出这样的模式,故事也只能这样叙述。   白族的火把节传说故事,在元代张道宗《记古滇说》,明代杨升庵《滇载记》,阮元声《南诏野史》,诸葛元声《滇史》和各地方志里都有记载。可以想见,我们要回到火把节传说故事的本身,又将跨越多么漫长的路途。千万人所传颂的故事里,附着了多少性情中人的心灵和悠思。我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重新回到火把节的传说之中。   叙述的触角要伸展到唐朝,回到唐代的大理地区。那时的大理仍处于六诏纷争的岁月,离南诏统一六诏,建立辉煌的南诏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六诏诏主本是一母所生的六个兄弟,分别管辖着六处地盘。六诏之中,南诏最为强大。南诏诏主,蒙氏兄弟之中的大哥皮逻阁萌生了呑并五诏之心。任何朝代的强者都如此,这是不变的历史定数,也是人心衍化轨道的定数。时间定格在唐朝某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五。邓赕诏(现在的洱源县邓川镇)诏主皮逻登接到大哥皮逻阁的信札,六月二十五日到故乡蒙舍诏(现在的巍山县)的松明楼祭祖。在这个充满玄机的时刻,邓赕诏主皮逻登的妻子,传说故事的主角柏洁夫人,人称白姐的女人出场了。明代著名文人李元阳在他所撰写的《嘉靖大理府志》中称柏洁夫人为“哲妇”,就是聪慧有灵性的女人的意思。柏洁夫人对夫君的蒙舍之行预感凶多吉少,劝夫君别去。皮逻登知道不去是不行的,不去祭祖是一个很大的罪名,去与不去是一样的结果。柏洁夫人便只好在自己夫君的手臂上戴了一只铁镯子。皮逻登毅然在柏洁夫人充满叮嘱与忧虑的脉脉视野中渐行渐远了。   传说故事中的松明楼就是六诏诏主祭祖宴会之地。松明是松树受伤后由大量分泌的松脂郁结而成,通体透红的松木体,是古人用来照明和引火种的材料。大哥皮逻阁却用它来构建了一座雄伟的松明楼。透过遥远的时空,我们也可以看到皮逻阁大哥在得意地凝视着自己的杰作,笑意在他的脸上漾开来,弥漫在唐代蒙舍地的上空。六月二十五日夜,当六诏诏主在松明楼中被温馨的亲情和美酒所陶醉之时,大哥皮逻阁偷偷离开了座席。松明楼的火光便腾然升起,如一团黑夜里的太阳照辙了唐朝蒙舍大地。统一六诏的南诏国君皮逻阁从此与六月二十五日夜里的太阳一同升起在唐朝的西南边陲。松明楼的这把火便这样在白族人的火把节里,从遥远的唐朝一直燃烧到如今。其间,火把照亮了多少肮脏,丑恶,贪欲,也照亮了几多爱情,善良,叹息。   皮逻阁将噩耗及时通知了五诏,说六月二十五日夜里,六兄弟酒喝得高兴打翻了灯火,酿成了惨剧。到了松明楼,大家面对的是一堆灰烬,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柏洁夫人只身用双手在灰烬中翻拣着。当她终于找到那只铁镯子,找到了夫君皮逻登的遗骨时,纤巧的手指早已被鲜血染红了,泪早已哭干。这就是白族女子在火把节里,要用捣碎的凤仙花和酸梅汁将十指捂得鲜红或者紫红的由来。   我们的火把节传说故事还远没有结束。柏洁夫人白姐的绝望与悲伤,以及她的聪慧在大哥皮逻阁看来,是自身所缺少的美丽光环。这种美玉般的品质让皮逻阁难以忘怀,皮逻阁要据白姐为妻。白姐向皮逻阁提出三个条件,若允应就嫁给她。第一件事,为夫君守孝一年;第二件,出嫁的时候要全邓赕诏的人民参加;第三件是皮逻阁要为自己的弟弟公开举行一次祭拜。皮逻阁都答应了。柏洁夫人利用守孝的这一年,发兵讨伐南诏,但失利了。很快到皮逻阁迎娶白姐的日子,白姐毅然登上了前来接她的豪华龙船。当龙船驶到洱海中心,柏洁夫人跳入了海里。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沿着火把节的传说故事回到自己的内心。我曾经猜想,其实历史的真实远没有传说来得更加真实。历史只是一种事实,而传说故事里隐含着许多鲜活的心灵。由无数鲜活的心灵共同塑造了白姐形象的民族,应当是一个伟大而丰满的民族。   人的一生中,最困扰我们的问题是:我们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方?通往火把节传说的路是一条忧伤之路,却又是沿途都让人感到温暖的路。她让我有了找到根脉的感觉;她仿佛为我生命的存在作出了简洁而丰厚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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