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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行走在卑微中的雕像

2021-12-23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很多次,当我裹着疲惫和倦容缓步走出单位大院的时候,都会在放眼长空流云、留意绿树红花、长吁几口闷气之际,看到几个身着蓝色布衫、脚穿解放鞋的农民模样的人集聚在门口。他们的脸上经常挂满忧郁和焦虑,脚步徘徊似乎没有方向。尽管很多人把他们叫做上访……
  
   剑鸿
  很多次,当我裹着疲惫和倦容缓步走出单位大院的时候,都会在放眼长空流云、留意绿树红花、长吁几口闷气之际,看到几个身着蓝色布衫、脚穿解放鞋的农民模样的人集聚在门口。他们的脸上经常挂满忧郁和焦虑,脚步徘徊似乎没有方向。尽管很多人把他们叫做上访群众,甚至有人悲悯而笼统地称之为弱势群体,但名称只是标识身份的符号,是可以任人阐释意义的代词。在城市角落灰暗背景的映衬下,他们暗淡阴郁的表情、彷徨不定或蹲或站的身影,总是让我恍惚觉得眼前浮着一尊尊活动的雕像。
  对于雕像常识的疏于了解,常使我深以为憾。我只是大约地知道,雕像之无论立于旷野、庙堂,还是人心,无论是形诸塑像者的工笔还是粗描,都似乎永远给人高高在上、背景宏阔、庄严圣洁的印象,而且常常以高大的形象、坚定的表情、凝固的姿态,向瞻仰和审视它的人们传递悠远隐秘、永恒难忘的印象,并时时引起人追慕的情怀、审美的兴趣。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有雕像在人们眼中都长久罩着神圣的光环,向仰视它的人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然而,我所经常看到的,这些带着诉求、背着简单行囊、捏着皱巴巴的钞票坐车、从田野的深处辗转来到城市的街头、满怀期待而集聚守候在大院门口的普通人,从来就不具有高大得让人仰望的特征,也不足以激起人们瞻仰和认真审视的欲望。只有他们那经由生活锤炼敲打而凝固的姿势和神态,无须精心雕饰和刻意着笔,就能与工艺最为精湛的雕像媲美。很多时候,只有当人们愿意躬身俯视的时候,才可以看清他们的全部表情。站在他们的面前,高傲的人总是容易忘记与生俱来的渺小和众生共有的卑微,而在内心升起虚幻的荣耀之旗。在这炫目的城市背景里,他们的卑微甚至有点猥琐的身影,像画布边缘的点缀一样微不足道。
  看着他们的身影,我经常会陷入不自觉的揣测和臆想,是什么事情让他们离开熟悉的村庄和时刻眷顾着的土地,相约而现身在这样冷漠而陌生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境遇能令安静朴素的心灵躁动不安,焦虑彷徨在城市的街头?他们一定遭受了痛苦事件的打击和有失公允的待遇,心里一定装满了满含艰辛和酸楚的话语,并渴望着来自站在高处的人们的眷顾和理解。他们无钱旅游,也没有闲情在峰顶河畔大声呐喊,抒发来自生活的重压;他们不会上网,无法获得来自网络的虚幻的宣泄;他们甚至连像样的字也写不出,更不能像我一样借助文字的放牧排解心灵毒素。他们的声音和心语,可能只有在田间地头,对着茂密的庄稼,伴着豢养的禽畜,才可能被理解和显示应有的分量。他们虽然进入城市,而心里肯定还记着家里的母猪无人喂食,惦记着亲养的鸡鸭还饿着肚子。
  他们之所以走进陌生的城市,不顾格格不入的眼神和内心的茫然不安,无非是期待诉说的机会和场所,期待公平和正义的张扬和呈现。朴素的生活也许赋予他们朴素的信念。他们可能相信,在文明所覆盖的每一个角落,都应当铺满普遍的幸福的阳光。他们也许已经感到,作为一个苦难或者苦情的求告者,在现代文明构筑起来的光鲜城市里,他们的眼神很不适应,经常迷离不清,脚步也没有踩踏在泥土上的安然自在,经常会因为叫嚣飞跑而过的汽车而显得举足无措。但他们也许不知道,无意间展现在他们身上的表情和姿态以及他们朴素的衣着和手势,都令我这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匆匆过客觉得似曾相识,并且以刻刀的力度嵌入心里,不断打磨而成一尊雕像。
  每次经过这样雕像般集聚的人群,我总会在心里涌起一股亲切熟悉的温热感觉。在他们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和黝黑而深的皱纹里,我似乎总能读出城市以外的天空下的数不清的悲欢,读出埋没在厚重土地里的沧桑和艰辛,读出文明和历史在时光丛林深处的隐约对话,还有卑微人群在时代角落里忧郁徘徊的心绪。他们也偶尔点燃一支烟,沉闷地吸着,似乎要以有形的烟雾驱散内心无形的阴霾,夹着烟卷的手指已经发黄,但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并不显得刺眼。他们脚下的解放鞋洗得有些发白,犹如是一个时代的苍白记忆。在同样发白的蓝色布衫下,腰背已经有些微驼,胸口也经常裸露着和脸色相似的皮肤,那是汗水滚爬过的痕迹,是烈日陪伴和野风抚摸的颜色。也许,他们鬓角的白霜也已经开始向上攀爬,那是每一个生命衰老的象征,无论穷与富,无论站在高处还是低处。
  在他们忧郁徘徊的表情和形体里,我经常看到乡间的父亲,看到曾经的自己,看到从铺满芳香泥土的远处走来一群披着卑微行色的雕像。很多年前,当我离土地的距离还不是很远的时候,我也如同他们一样,携卷着满身心的期盼和无助,彷徨在城市的十字街头,看着街头飞奔的汽车和汹涌的人流,好像独自立在另一个世界,低头咀嚼属于自己的忧伤和无奈,默默怀着对这个世界和卑微命运的孤独的抵抗。那时,我也一定凝固成了一尊雕像。别人也一定可以从我的身影和神态里读出一份卑微的心事。即使是现在,我何尝不是犹如一只甲壳虫甚或蚂蚁,为了渺茫的人生意义和生存的理想,忙碌在蜂巢一样钢筋和水泥构筑的城市里,对着无聊苍白的纷纷心绪,独自寻找着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努力建立着一种热爱的信念。
  我常想,也许我们每个人站在自己生命里,都必定配以不同的背景,并在这样的背景下以特定的姿势站立。正如这些进入城市的朴素的人们,他们卑微的身影,只有站在旷野的泥土之上,才会显得更加坚韧和挺拔,才会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自己的光辉。而我,尽管经常看见自己渺小的身影在柏油路上越拉越长,被高大的楼影吞没覆盖,被忙碌的人流惊扰,也只能孤独地在路上走着,带着固定的表情,任由时光和事件在脸上和身上刻出一道道印痕,逐渐在迷离的背景中卑微地走成一尊雕像。
   (2011年11月3日至10日22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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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2-12 22: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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