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的雷鸣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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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横，田横，一个义烈的影子在我脑海里时不时地飘动。终于，来到这河洛大地，车出洛阳西行25公里，便见偃师市的首阳山镇，寻找那处曾经烈性飞扬的所在。
首阳，首阳，浩然之气冲天而起，远望着邙山茫茫，近看首阳横陈。这里曾经是秦汉时期驿道，官车辚辚，驿马萧萧。沿着首阳山森林公园前行，终于登上并不高大的首阳山顶，北望南太行巍峨峭拔，凌云险峻，滔滔黄河奔流东去，伊河洛河若白练盘桓。
田横这血性刚烈的汉子，当被汉高祖刘邦从远方海岛征招入朝，汉高祖曾言：“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他带着两名门客随着汉朝特使走向京城。当他走到了首阳山下，这里离洛阳只有30里，刘邦正在洛阳等着齐王的拜见。田横对使者说，他要在首阳山的驿馆沐浴更衣。他得以在这首阳驿馆从容不迫呆上一刻，完成他未竟的大业。
首阳山，这可是商末周初伯夷和叔齐避居之地。因为这俩位当世高人，反对周国灭商的战争，反对以暴易暴的权利争夺。周朝一统天下后，他们耻食周粟，最后双双饿死首阳山上。这里是两位旷世贤人的长眠之地。
想我先祖公子陈完，远从母国宋国避难至齐，取得封爵，我家田姓直接继承了宋人高贵的血统。这些宋人都是殷商的后裔，是贤王微子的子孙，有着高贵的贵族血统。陈完公子在齐国广布德政，牧民为善，励精图治，广大的齐地百姓都愿意生活在田公管理的区域内，民心所向，其势不可挡，终于田氏代姜主政齐国，田氏家族保有齐国江山达三百多年。
在管理国家之初，田氏就大放异彩，齐国再次强大，以万辆兵车的豪华阵营，以极其显尊的姿态位列战国七雄。虽为秦所灭，那也是势也，形也。等到陈涉首义，全天下响应，我田氏兄弟联合起兵攻击秦军，据千里之地，拥百万之众，与诸侯并南面称孤，成为反抗暴秦的生力军。
公元前207年。韩信率军拔赵降燕，直逼齐境。齐王田儋指派众将率军扼守齐国边界要隘，以防汉军的袭击。汉使郦食其昂冠博带，手捧汉王亲笔书信，飘然而来。汉王派出手下最著名的博学之士使齐，最后郦生说服齐王，臣服刘邦，共同抵御项羽，自然齐国边防军也领命撤回。不意韩信却暗中派兵突袭齐国，一举击溃齐军主力。
此时，齐王忿怒异常，斥责郦生：“汉王不守信义，伪诈狡黠，前面派使者谈和，暗中派出军队夺我土地。”原本洋洋自得的郦食其大惊失色，信誓旦旦，急忙辩解：“汉王旨意绝非如此，定然韩信擅自进兵，我马上令人回去阻止。”然而，韩信击破齐军主力，攻城略地，直逼齐都临淄。
齐王田广和众臣大怒，松木柏木柴堆点燃，辟卜作响，烈火腾腾，火上大鼎中沸油滚滚。齐王怒吼：“我要活烹你们这群无信无义的家伙。”将士们愤怒地将郦生立即扔进大鼎之中。郦生声嘶力竭，临死犹呼：“汉王绝不食言，定是韩信奸谋，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呐！”沸油汤汤，活人随沸油上下翻转，惨叫裂天，烟火腾卷，黑烟顿起，怪味横飞，之后便无声息。整个烹刑之惨，让众人惊悚战栗。
汉军攻破临淄，并紧追不舍追杀齐国国君，并四面出兵突袭掠杀田姓王公，王兄战死，王兄子继位，仍再战而死，齐地全部为韩信所据。最后，我继承王位，又战而败，只得率领五百三齐子弟退居海岛，远避其锋。
原本，我们都南面为王，今天要面北屈膝，向大汉皇帝刘邦行跪拜之礼，这种屈辱和折节，怎么能忍受。原本敌对之国，我怎能在汉家江山中独善其身。郦商，就是被我王兄烹杀的说客郦食其之弟，身居汉家高官。虽然，汉王下令郦商不许复仇，谁要复仇就夷其三族，但与这些人同殿为臣，我等活烹其兄，将如何面对郦商之目。
汉土并非齐地，洛阳也非海岛。大汉皇帝征召，不可不行。而商人的血脉，田氏之齐只有傲骨铮铮，何能面北而跪，齐国已亡，再做亡国之奴，这是多大耻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有承诺，必然苟且。田氏的王国之气消散殆尽，而田氏的王者气节尚未熄灭。田氏诸王皆已血战而逝，唯我在此苟且，期天下之乱，将以有为也。现在，大汉刚立，血性方盛，气势如虹，复国无望，我还有什么必要在此偷生。
之所以到这首阳之山，那是我殷商的血脉喧染，这殷商贤臣伯夷叔齐耻食周粟，这是对强权的反抗，这是对以暴易暴的控诉，这是商人后裔最为体面的归宿。今天，我就死在先辈们的脚下，和着他们的节义和操守，安眠在邙山之角，首阳山上。
思考已毕，他回首交代两个门客，如今皇帝就在洛阳，现在我割下我的头颅，你们随使者快马飞奔三十里，我的容貌还不会改变，即刻把首级交给皇帝。田横面向东方，遥拜山河，说道：“大义载天，守信覆地，人生遗适志耳！”遂横刀自刎。
午后的炎阳照耀着河洛大地，从首阳到洛阳的官道之上，一驿车载三人疾速飞驰，驭手呼喝着马匹不断加快速度，三匹役马努力前奔，大汗淋漓，口含白沫。车声辚辚，车轮卷起泥水沿路飞扬，车子飞一样奔向洛阳。车上端坐着那位大汉使者，神情凝重，端坐不语。两位门客坐在后端，手棒着木匣，神情呆滞，恍若木鸡。
车至洛阳行宫，走进朝堂。刘邦疑惑不解，“令你出去招降义士，怎么就你人归来？”使者语气凝滞道：“田横已于首阳山自刎，我带回了田横的首级，大王请过目。”两门客捧上木匣，打开一看，只见田横首级，白暂面皮已然血污，栩栩如生，口亦半张，意欲言语，须髯微动，似有不屈，二目未闭，双睛尚明。刘邦细看，田横双目恍若一眨，不由得涕泪横流，慨然而叹：“前年我们尚在分封诸王时一见，本想招你回来为王，不想却害了你的性命，你也真是，这又是何苦。”边说边大放悲声，双手慢慢合上首级的双眼，回首对使者说：“你们回去厚葬田横，莫冷了天下义士的心。”
首阳山，就在脚下，首阳山镇就是眼前。南环伊洛，北依黄河，邙山之下，众多的皇陵，高高低低，影影绰绰。却是再也找不到这位壮士田横遗迹和踪影，大汉王朝的威仪，唐宋王朝的雄风，在众多大人物的遗迹在这河洛大地拥挤不堪。也许，世人们已将这一血性壮士彻底遗忘。
哦，在这首阳镇中，还有追随田横的两位门客。他们在拜见皇帝之后，刘邦要封田横两门客为官。两位门客凄然一笑，“主人尚未安葬，我等何能坐享封官。”于是，使者和他们一同返回首阳，眼见主人尸体未僵，细细拂去尘土，一丝丝理顺衣物，寻一木头雕成首级样子，与身相接，安置完毕。而后，为主人掘好坟墓，安然下葬。
然后，面对田横之墓，二人泪如雨下，哭诉于地，最后一次跪拜先王。他们寞寞在田横墓的两侧，又掘得两处坟坑，而后两人相视一笑，拱手做揖，皆横剑于颈，自刎而亡。使者大放悲声，命驿馆人员装殓二人入棺，将他俩分别安葬在田横墓葬的左右。
刘邦这位开大汉先河的君王，听闻此信，不由得含泪而叹：“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怜惜田横和两位门客烈性许久不能自已。这等忠义节烈之人，哪里去寻，这是全国最有信义的人，皇帝下令请五百独守海岛的义士，全都召回朝廷做官。
这五百义士，惊闻主人已杀身取义，两位兄弟也自杀相随，惊骇不已。他们相聚而议，不由得涕泗横流，钢牙咬碎。身为齐臣，与王知己，受王知遇，同受霜寒，共浴刀兵。今天，江山不在，王已殉节，我等何以独生？
阴霾密布，细雨纷纷，海风呼啸，波涛滚滚。五百义士竟然纷纷横刀自杀，死尸横陈在大海中的荒蛮小岛上，成为中国黄海之上的一曲绝唱。后人怜其忠勇，旌张节列，为五百人合建一个大墓，时节上供，四时祭祀。
据说这座大墓至今尚存，墓葬封土有30多米高。想象集体殉节之后，五百兄弟尚在一处，朝听海潮汹涌，暮看夕阳西沉。将田齐的血性和忠勇昭彰万世。今天，他们依旧静穆在那里，仿佛随时听候着田横灵魂检阅和召唤。
许多人等路过田横岛，经过田横庙都要进行一番祭拜。这是大汉王朝建国之初，最为义勇决绝、忠义节烈的人间活剧，这也是义烈之士最为血腥的咏叹。这股浩然之气永远横亘在这田横岛上，横陈在这首阳山下。
田横和他的五百义士们自刎倒下的那一刻，阴云滚动，惊雷乍起。河洛大地，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三日。好像上苍，也在为田横和他的五百义士之死惋惜而哭泣。
汉高祖刘邦闻报，哭倒在地。何等节义的齐王，何等知己的大集成，何等信义节烈的人等。田横不在，五百义士已逝，到哪里再去寻找此等节列义士呢？自此之后，这世上难道再无知己了吗？下令首阳山为田横墓立石碑立传，将那荒蛮之岛命名为田横岛。
我遍寻这座首阳山，找不到当年这个首阳山的驿馆，也找不到那条驿道，义士田横的墓葬无处寻觅。汉代和唐宋巨大帝王之陵和大臣名人墓葬比摩肩接踵，小小的田横墓早被淹没于世俗尘烟和喧嚣。只有田横岛在波涛汹涌的黄海中屹立不动。
首阳山上的惊雷，曾经让整个大汉王朝震撼不已。今天，我来寻找只有邙山昂然，河洛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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