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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这条狗命》慢慢贴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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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牯牛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比赛抓地牯牛。窗台或者墙角的土灰里,只要仔细看,几乎都能找到它们的身影。可爱的小生命有独特的标志,凡是有地牯牛的地方就有小小的规则的漩涡,不知它们为何要把居处打扮成这样。
    地牯牛是吃蚂蚁的,它们本身比蚂蚁大不了多少,也没有伶牙俐齿,给人一种笨笨的感觉,放在手里只会倒退着走,弄得手心痒痒的,很有趣,这样的家伙如何成了蚂蚁的天敌,着实让人费解。因为它们整天躲在灰堆里,很少抛头露面,所以我们又叫它们瞌睡虫。其实,它们并没睡着,蚂蚁一扔到漩涡里,它们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得到,身体在里面涌动起来,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它们的身体颜色几乎和土完全一致,常常的,眼看到手了,稍有大意,就会被它们从眼皮底下溜走。抓地牯牛会对墙壁造成直接破坏,我们的行为常常被大人所斥责。     
    有一天放学回来,我发现癞子老婆居然趴在墙根抓地牯牛,她佝偻着身子,一副神秘兮兮,格外细心的样子。平日里她一脸正经教训我们别玩,今天怎么自己玩起来了?这么大一个人还玩地牯牛,也不害羞。我决定偷偷跟在她后面,看个究竟。她发现有人跟在身后,被吓了一大跳,脸色一阵煞白。她手上托着量米的竹筒,里面装了十来只地牯牛,天呀,这么多!我从来没抓过这么多地牯牛,她是怎么办到的呢。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朝我“嘘”起来,让我别说话,再三恳求我别四处声张,还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塞给我。她家条件挺好的,可她整天衣衫破旧,看起来脏兮兮的,平常也不爱热闹,游离于人群之外。我犹豫了半天,想着她褴褛的样子,不知道糖干不干净,最终还是受不住诱惑接过了糖。看在糖的份上,我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心里却打定注意,弄得这么神秘,还不让人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晚上,我终于没憋住,悄悄问奶奶,癞子老婆抓地牯牛干嘛?奶奶先是咦了一下,是么?接着厉颜正色地说,小孩子别瞎打听事,喊你别说,你就别说,听见没!我没告诉奶奶,我接了癞子老婆的糖,不然她会说我不讲信用,小孩子就不讲信用,长大了肯定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这是她的一贯看法。我以为奶奶就此打住,不说了,没想到她却自言自语地说起来。癞子在外面偷人,老婆管不住,她捉地牯牛是要做“粘(nia)粘药”,弄成粉末下酒或者偷偷放在饭菜里,那东西男人吃了就会听话。奶奶说男人吃了那东西会听话,我倒是可以想象,地牯牛的窝,不就是一个个的漩涡么,它们哪里都不去只一个劲地在里面打转转,人吃了自然晕了,会跟着打转转,当然也就会听话。可癞子怎么偷的人呢,谁会那么笨死站在那不动让他偷走,人又不是东西?那时我还小,哪里懂得大人的世界。
    过了没多久,不知怎么的,村里人全都知道了癞子老婆捉地牯牛的事,知道她为了拴住男人的心,偷偷给丈夫做“粘粘药”。癞子老婆以为是我说出去的,每次在路上碰到都气势汹汹地横我一眼,吓得我撒腿就跑,好在这个女人笨手笨脚,跑不赢我,要是被她逮着被打个半死也说不定。
    肯定是奶奶说出去的,她一天到晚和村里那些老婆婆扎在一堆,她一说,还不大家都知道了。她要我别说,自己却说得比风还快!
    癞子可能是村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他知道后的当天就关了门,在家里狠狠打了老婆一顿。那天,我们在好远的地方都听见了,癞子老婆被打得鬼哭狼嚎,第二天出门,人都走样了,皮青脸肿,不敢抬头看人。以前村里都是谣传癞子不检点,到处沾花惹草,耍流氓。如今,他自己老婆给他下药,等于证明他的确偷了人,而且他既然打了老婆,说明自己也默认了。癞子打老婆的事发生后,我才彻底明白偷人就是在外面跟别人老婆睡觉的意思。癞子家并不算穷,可他老婆没读过什么书,连钱都数不清,更不知道打扮自己,成天穿得像叫花子,难怪癞子要在外面偷人。
    癞子在打他老婆的时候,地牯牛已经被自己吃到肚子里了,所以癞子老婆虽然挨了打却也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别人跟她提那件事,她只笑,什么都不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好像真管用了,癞子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两口子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在家吵架,癞子老婆见了我也再无恨意,莫名其妙地笑着,算是一笑泯恩仇。
    可惜,没过几年,癞子又旧病复发,重蹈覆辙了。一个男人一旦变了心,就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厉害的药也栓不住心。那个女人——癞子老婆实在太可怜了。

    老挨骂的鸟
    很多动物都不受村里人待见,比方说乌鸦和猫头鹰,一个长着乌鸦嘴,一个会数人眉毛,它要是数完了,那人就要死了,但要说最让人心烦的恐怕还另有其鸟。
    吃屎鸟不但带来祸事,而且喜欢在人的地方活动,院子里,屋檐上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赶都赶不走,不像乌鸦和猫头鹰,它们大多远离人群,要么躲在山里,要么飞在天上。吃屎鸟到底叫啥,我至今不清楚,因为爱去茅房,大家就把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它们在茅房附近出没,慢慢悠悠地飞上飞下,叫声也慢条斯理,给人一种很怠慢、很无礼的感觉。它们竟喜欢去茅房那种脏地方,可见其不干净,不是什么好鸟。它们和麻雀差不多大,有跟杜鹃类似的尾巴,浑身着素,黑白相间,就颜色来看也是极不吉利的,很少见到这种黑白相间的鸟。都说它们偷屎吃,倒也没人见过,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肯定是没错的了。
    “乌鸦一叫,坏事要到;吃屎鸟叫,祸无可逃。”乌鸦叫只算是预示,通明的人懂得想办法避开。猫头鹰虽会数眉毛,但眉毛那么多,要数完也不是易事,吐泡口水,涂在眉毛上,它们就数不清了。只有吃屎鸟叫,祸事才是迫在眉睫,万万躲不过的,可见它的危害确实远在前两者之上。
    不知什么原因,有几年,它们老在我们家附近转悠,出现的频率很高。奶奶说,见到吃屎鸟,一定要骂,它们是下贱东西,只有骂走它们,才能避开祸事。至于骂的内容,当然是越难听越好,越脏越有效。于是,奶奶一见这种鸟就大肆开骂,骂的尽是村里妇人吵架时骂的那些脏话,很多简直不可入耳。奶奶平时是很慈祥的,从不说过分的话,要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丑话,她一定会严厉教训一顿。她这么一骂,我就在旁边吓住了,好像突然变了个人,根本不是我奶奶了。偏偏那种鸟脸皮厚,挨了骂还赖着不肯走,我觉得,它们似乎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我们却误会了。奶奶见鸟不肯走,就让我跟她一起捡石头扔,总之非赶走不可。一赶,赶到隔壁邻居家的屋顶上,可鸟还是不肯走远。邻居一见鸟飞到了自己家屋顶上,也赶紧跑出来骂,还拿着长竹竿赶。结果,这边奶奶骂,那边邻居骂,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奶奶和邻居在骂架……
    奶奶叮嘱过很多次,见了这种鸟,一定要骂,可我却骂不出口,只是尽力赶,偏偏它们又老不怕我,可能是看我太柔弱,好欺负吧。奶奶一见到这种情形,会发脾气的,她一边开骂,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赶鸟。等鸟一赶走,回头就骂我,骂得我莫名其妙,很想哭,我又不是吃屎鸟,骂我干什么……我觉得很委屈。奶奶说,我不是在骂你,我骂的是鸟呢,鸟把祸事落在你身上,我一骂才能骂走。哦,原来是这样。
    我小时候出过很多意外,被牛顶了,无故摔跤了,至今身体的很多部位还留着这样那样的疤痕,奶奶认为那完全是因为我见了吃屎鸟不肯骂的缘故,要是当即骂了,肯定不会受那么多难。
    其实我知道,那些事,真不能怪鸟,是我自己太野,太不小心了。每次就算吃屎鸟叫了,告知了祸事要来临,我依然要去干那些事,冒那些险。有时我甚至觉得,吃屎鸟挺好的,冒着生命危险来为我报信,可我却辜负了它们的好意,真对不住它们。要是它一叫我就在家小心呆着,哪都不去,什么都不干,就不会闯祸出事。如果这样奶奶对它的误会就会会慢慢减少,甚至有那么一天能达成共识其乐融融,也说不定,像对他其他鸟一样。都叫它吃屎鸟,并没人见它们真的吃屎,它们爱去那地方,我想,大概是因为茅房附近蚊虫多的缘故。人嘛,总是听不得真话的,不让人说,更会不让鸟说,鸟好心告诉人,告诉他们真相,人却不领情。男人犯了混,骂女人红颜祸水,自己走路栽了跟头,却怪路不平,怪石头长错了地方。人在很多事上确实可笑,把愚昧当智慧,自以为是,还满嘴歪理。
    到现在,每次见到这种鸟,我都觉得它们挺无辜的,多年来替我挨了那么多骂。等我以后有了儿子,我就告诉他,千万别再骂了。可就算我不骂,恐怕其他人也不会放过它,谁让它老去那种地方,哎,看来它的骂名是要代代相传,一直背负下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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