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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狗总是在深夜狂吠不止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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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狗总是在深夜狂吠不止
                                            文/郭伟



                                                     一、我判断不出它的具体位置

       该死的,你听,它又在狂吠不止了,像昨晚一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凌晨二、三点的样子,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撕碎一匹布,一段段,一截截,显得那么愤怒,晃得那么绝决。它这副臭德性,还真让我担心,说不定街边的一群浑身蹿着酒气的戴着耳钉的黄毛青年正抡着酒瓶朝它砸去,再或者从公园的某个角落里冒出一个潦倒失意的人捡块头石赶它。我想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前三天,我从沿河路经过,我看到路旁的一棵芒果树上吊着一只黑色的猫;前两天,我去智通人才大厦送文件,我在电梯口的垃圾桶里看到一只又一只无腿无须的蟑螂;前一天,我在16路公交车靠后窗的位置上发现一副龟壳,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拆”字。我无法将我所掌握的这些资料传达给它,因为我一直判断不出它的具体位置:它可能潜伏在河堤路一巷的某个地方,那里有好几家成人用品店,其中有一家店面的玻璃门上贴着一个坦胸露乳的女人,门被推开的时候,这个性感、妖艳的女人被一分为二,一堆暗红的光瘫在店面门前不远处的水泥上,像凶案现场的一团血渍。时不时地有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这道魅惑的玻璃门走出去,站在巷子的拐角处,等待男人上前搭讪,一个眼神,几个手势语,然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点一点地隐没于那一排排低矮、潮湿的平房;它可能潜伏在河堤路二巷的某个地方,那里老鼠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发出一种“唧唧唧”的声音,这是一种饥饿的声音,这是一种欢愉的声音,这是一种胜利的声音,这是一种坍塌的声音,它们交杂在一起,极力渲染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塑料针简注射器,1ml,1ml,1ml,1ml——标准刻度里有生无所恋、无家可归、悲观厌世、百念皆灰、死无葬身之地;它可能潜伏在菜市场的某一个档口,可以是卖海鲜的档口,可以是卖猪肉的档口,可以是卖青菜的档口,可以是干货的档口,也可以是卖调料的档口——这个档口与那个档口的主人的打花时间的方式是一样的,档口主人一旦得闲,他们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白纸来,纸上有十二种动物、十二个生肖、四十九个数字、三种波色,1:40的赔付像磁石一样深深地吸纳着他们,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统统血脉贲张、无法自拔;它可能潜伏在一个牌馆的周围,进出于这个牌馆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口音天南海北,嘴上叼着红双喜牌香烟,一根接一根,烟雾中频率最高的词语是:叼毛、我操、操蛋、妈妈的、奶奶的、狗日的——这些都是小喽喽,真正大哥级别的人物很少露面,或者未曾露面过。在这里,经常出现的情况是:这些小喽喽或怀抱或手提或肩扛用报纸层层包裹的器具,杀气腾腾地往一辆停在牌馆旁边的长安之星上挤。这辆红色的长安之星一旦被启动,这一群稚气未脱、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便凶多吉少、生死未卜… …

                                                       二、这是一条什么样的狗

        啊,这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呢。——我的好奇心就像一壶快要烧开了的水一样,沸腾不止,一个劲地顶着壶盖,使得壶盖不停地跳动。我想起我在上班路上见到的那些狗,那是早上九点钟,在沿河路,河边裁着刚从别处移过来的半死不活的树木,歪歪斜斜的树荫下,一条条不同颜色、不同种类、大小不一的狗,跟着主人的后面,或跑在主人的前面,一个劲地摇晃着尾巴,以讨得主人的欢喜,以求得主人的奖赏——从始至终,它们是那么地快乐,它们是那么地幸福,似乎“伤心、悲痛、痛苦、愤怒”等词汇从来不曾出现在它们的词典当中;从始至始,我都未曾听见它们吠过,它们除了向主人献媚取宠外,似乎丧失了吠的本能,伤心可以吠,悲痛可以吠,痛苦可以吠,愤怒可以吠——作为一条狗应有的各种情绪,以及应有的表达各种情绪的吠,在这里消失怠尽,荡然无存。唯有去除吠的冲动或举动,它们才能在这座城市里面构建自己的安乐窝,不用居无定所,不用漂泊无依,不用吃了上顿没下顿,总之它们是具有安全感的狗,它们是与时俱进的狗,它们是处于中心位置的狗。对于这些狗,我完全没有必要将手头的这些资料交付给它们,也用不着去确定它们所处身的具体位置,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狗。我讨厌这样的狗。我惧怕这样的狗。我远离这样的狗。我不禁喜欢上这条与众狗不同的狗,它一定是一条自断其尾的狗,它一直保持吠的态度与状态,我要将我所掌握的第一手资料交付给它:前三天,我从沿河路经过,我看到路旁的一棵芒果树上吊着一只黑色的猫;前两天,我去智通人才大厦送文件,我在电梯口的垃圾桶里看到一只又一只无腿无须的蟑螂;前一天,我在16路公交车靠后的位置上发现一副龟壳,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拆”字。——我想我的担心不无道理,我想这条与众不同的狗会帮我做些什么,我终始相信它的吠叫声有助于时光的倒流:前三天,一个被老师批评未交作业的小学生将怒气撒在一条猫的身上,他像他的老师一样,先是对其一通拳打脚踢,再用绳子将猫拴紧,然后爬上树,将绳子的一头绕过树杆,最后他站在树下像星期一早上升国旗那样将业已死了的猫升到了树杆上;前两天,一个被辞退的年轻的雇员在收拾柜桶的时候发现柜桶里好大一群蟑螂,他予以逮捕,像一个秘密警察一样,对其实行刑讯逼供,先断其触须,再断其腿脚,最后将其往个人简历上一按,业已无腿无须的蟑螂随即一命呜呼;前一天… …你听,它又在狂吠不止了,它似乎有所回应,一声又一声,像昨晚一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凌晨二、三点的样子,像是在某个至高点架着一挺重机枪,哒,哒,哒,向黑夜中那些不可名状的事物不停地扫射着,显得那么愤怒,晃得那么绝决… …

                                                        三、一条狗总是在深夜狂吠不止

    此刻,我还是像先前一样躺这张在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一个劲地抽着白沙烟,弄得我口干舌燥,我大口大口地喝水,一大杯水让我喝了个精光,我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我想起前三天的那一幕,我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他,他胸前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来飘去,他的哈哈大笑让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他那远去的背影让我感觉到一道巨大的人性的裂痕的存在;我又想起前两天的那一幕,他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两团滚动的火球,他差点儿被把整栋大厦给点燃了,他差点儿把低价买来的自行车给点燃了,他差儿把自己给点燃了,他差把跟自己相关的一切事物或词条都点燃了,包括学历证书,山寨手机,身份证,户口薄,党员证,借书证,出租房,病历单,工资条,社保卡,异地恋;我又想起前一天的那一幕——我就像一个不务正业的拾荒者,在收集、在辨别、在分类、在综合这暗黑中的种种声响,前三天的,前两天的,前一天的,一幕幕连结成一道长长的铁栅栏,铁栅栏的一边杂草丛生、荒芜透顶,铁栅栏的另一边此时正有一条狂吠不止的狗,它可能从河堤路一巷而来,它可能从河堤路二巷而来,它可能从菜市场而来,它可能从牌馆而来——到底是从这四个地方当中的哪个地方而来,我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这条没有尾巴的狗正在参阅由我提供给它的资料,第一手的,未加格式化的,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令人恐怖的——资料——所以它狂吠不止,狂吠不止,狂吠不止。(个人独白:亲爱的读者们,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在它的这一阵又一阵的狂吠声中,我一度感觉到时光可以倒流,时光正在倒流,时光正在重置前几天所发生的事情,那一会儿,我真真实实地查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在脱落、在形变、在复归:前三天,那只黑色的猫在阳光下自得其乐,那位小学生嘲猫打了个招呼,然后蹦蹦跳跳回了家;前两天,那位刚毕业才一年多的年轻的雇员还是像刚进入公司的时候一样努力、拼命工作,这个月的奖金远远超过上个月,下个月他将与跟心爱的姑娘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前一天… …亲爱的读者们,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在它的这一阵又一阵的狂吠声中,我的臆想症越来越严重了,事实是前三天、前二天、前一天与之前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事情是怎么回事还是怎么回事。由此看来,我还对人性抱有一丝幻想——唉,我的立场多么不坚定,我没有它那么彻底。)突然之间,我的心中有莫大的失败感、挫折感、悲剧感,它们形同尖利的锥子,一点一滴地刺痛我的内心,啊我实是忍受不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我拉开窗帘,我推开窗户,这里,那里,到处是它的身影,到处是它的气味,到处是它的吠叫声,我不禁嘶喊起来,我不禁呐喊起来,似乎是在问候,又似乎是在回应… …

                                                                  东莞,虎门
                                                          2014年9月 国庆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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